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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她已經領了一部分薪水了,原來她早已接受了這工作,原來她和他的“商量”根本是多余的。他不再說話了,走到書桌旁邊,他故作忙碌地把自己埋進了書本裏,心裏卻有份隱隱的、迷茫的不安,似乎感覺到,她和他之間,有了某種無形的距離,有了片茫茫然的白霧,有了陣朦朧的輕煙……而且,這白霧輕煙正在緩慢地擴大彌漫中。

這種感覺,在采芹第一天去上班的時候,就變得更加具體而強烈了。

由於談判失敗,另一個彈琴的只肯和采芹交替值班,換言之,他們每星期調一次班,日班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六點,晚班從晚上六點到深夜十二點。每人都值一個星期日班,再換成一星期晚班。第一個星期,就輪到采芹值晚班。至於每晚回家煮晚飯的諾言,顯然是不用再提了。

那晚,采芹穿上了那件定做的長禮服,是件白色曳地的晚裝。軟緞的料子,閃閃地發著光,低低的領口,露出她修長美好的頸項。長長的黑發,披瀉在她半裸的肩上,一支鑲水鉆的發針,嵌在她的鬢邊。她細掃蛾眉,輕點朱唇,淡勻胭脂……站在書培的面前,她低問:

“怎樣?我行嗎?”

他瞪著她,幾乎不認識她了。從沒想到,一件衣服,一些化妝品,可以把一個女人變成另一種模樣。她站在那兒,纖細修長,苗條優美,渾身上下,都帶著種奪人的高貴與逼人的華麗!她那細細的眉毛,她那閃亮的眼睛,她那粉紅色的雙頰和那像花瓣似的嘴唇……怎麽?這小屋突然變得寒酸了?怎麽?這些家具都灰灰澀澀的了?怎麽?連窗外的彩霞都失去顏色了?她在他面前輕輕旋轉了一下身子,她裙角輕揚而纖腰一握,她再問:

“怎樣?我行嗎?”

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是的,你行,只怕太行了!”他說,“你美得像個仙子,我希望……”他把下面的話咽住了。

“希望什麽?”她追問。

“沒什麽。”他搖搖頭。

“不行,你說,你說!”她不依地,“你一定要說!你希望什麽?”

“我希望——”他咬著牙,含含糊糊地說,“那架電子琴又高又大,能把你整個人都遮住。”

“為什麽?”她驚奇地。

“我吃醋。”他咕嚕著。

“你什麽?”她聽不清楚。

“我吃醋!”他終於大聲說了出來,“我不要那麽多的人看著你,我不要那麽多的眼睛來欣賞你,你應該只是我一個人的,只給我一個人看!”

她笑了,笑得又溫柔又甜蜜。

“你真是個——”她低低地說,“又自私、又霸道的人!但是……”她幽幽地嘆口長氣,收起了笑,正色說,“即使有幾千萬人看著我,我仍然只是你一個人的。我——”她的聲音輕柔如夢,“愛你!”

他的心竟怦然而動了,為這三個字而再一次地震動了。他們之間,老早說過幾千萬個“我愛你”,而現在,這三個字仍然喚起他嶄新的激情。他目送她轉身走出小屋,目送她長裙曳地、衣袂翩然地離開,不知怎的,竟有種心痛的感覺。好像她這樣一走,就會走出了他的世界,走出了那由彩霞織成的世界,走出了那空靈的世界,而投入另一個花花世界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