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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勇敢的迎視著她的眼睛,我的手暗中握緊,指甲深捏進我的肉裏去,我一字一字的說:

“是的,他愛你。”

綠萍瞪視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她慢慢的闔上了眼睛,低語著說:

“我好累,我想睡了。”

“睡吧!姐姐!”我幫她拉攏被單,撫平枕頭。她似乎很快就睡著了,我站起身來,默默的望著她那並不平靜的面孔,那微蹙的眉梢,那淚漬猶存的面頰,那可憐兮兮的小嘴……我轉過身子,悄無聲息的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我拿著一束玫瑰花去看綠萍,母親因為太疲倦了而在家中休息。我到了醫院,穿過走廊,卻意外的看到父親正在候診室中抽煙,他沒有看到我。我猜綠萍一定睡著了,所以父親沒有陪伴她。於是,我放輕了腳步,悄悄悄悄的走向綠萍的病房門口,門闔著,我再悄悄悄悄的轉動了門柄,一點聲息都沒有弄出來。我急於要把那束玫瑰花插進瓶裏,因為綠萍非常愛花。但是,門才開了一條縫,我就愣住了。

門裏,並不是只有綠萍一個人,楚濂在那兒。他正半跪在床前,緊握著綠萍的手,在對她低低的訴說著什麽。

要不偷聽已經不可能,因為我雙腿癱軟而無力,我只好靠在門檻上,倒提著我的玫瑰花,一聲也不響的站著。

“……綠萍,你絕不能懷疑我,”楚濂在說:“這麽些年來,我一直愛著你,已經愛了那麽長久那麽長久!現在來向你表示似乎是很傻,但是,上帝捉弄我……”他的聲音啞了,喉頭哽塞,他的聲音吃力的吐了出來:“卻造成我在這樣的一種局面下來向你求愛!”

綠萍哭了,我清楚的聽到她啜泣的聲音。

“楚濂,楚濂,”她一面哭,一面說:“我現在還有什麽資格接受你的求愛?我已經不再是當日的我……”

楚濂伸手蒙住了她的嘴。

“別再提這個!”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難以辨認。“我愛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腿,何況,那條腿也該由我來負責!”

“楚濂,你弄清楚了嗎?”綠萍忽然敏銳了起來:“你是因為愛我而向我求愛,還是因為負疚而向我求愛?你是真愛?還是憐憫?”

楚濂把頭撲進她身邊的棉被裏。

“我怎麽說?我怎麽說?”他痛苦的低叫著:“怎麽才能讓你相信我?怎樣才能表明我的心跡?老天!”他的手抓緊了被單,酸楚的低吼著:“老天!你給我力量吧!給我力量吧!”

綠萍伸手撫摸楚濂那黑發的頭。

“楚濂,我只是要弄清楚……”她吸了吸鼻子:“這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我常想,你或者愛的並不是我,而是紫菱,那天,你約我去談話,你一直表現得心事重重,或者是……”

楚濂驚跳起來,擡起頭,他直視著綠萍:

“你完全誤會!”他啞聲低喊,像負傷的野獸般喘息。“我從沒有愛過紫菱,我愛的是你!我一直愛的就是你!沒有第二個人!那天我約你出去,就是……就是……”他喘息而咬牙:“就是要向你求婚!我……我心魂不定,我……我怕你拒絕,所以……所以才會撞車……綠萍,請你,請你相信我,請你……”他說不下去了,他的話被一陣哽塞所淹沒了。

綠萍的手抓緊了楚濂的頭發。

“楚濂,”她幽幽的,像作夢般的說:“你是真的嗎?我能信任你那篇話嗎?你發誓……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你發誓!”

“我發誓,”楚濂一字一字的說,聲音更嘶啞,更沉痛,他掙紮著,顫栗著,終於說了出來:“假如我欺騙了你,我將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哦,楚濂!哦,楚濂!哦,楚濂!”綠萍啜泣著低喊,但那喊聲裏已揉和了那麽大的喜悅,那麽深切的激情,這是她受傷以來,第一次在語氣裏吐露出求生的欲望。“你不會因為我殘廢而小看我嗎?你不會討厭我嗎?……”

楚濂一下子把頭從被單裏擡了起來,他緊盯著綠萍,那樣嚴肅,那樣鄭重的說:

“你在我心目中永遠完美!你是個最精致的水晶藝術品,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都放射著光華。”他停了停,用手撫摸她那披散在枕上的長發。“答應我,綠萍,等你一出院,我們就結婚!”

綠萍沉默了,只是用那對大眼睛淚汪汪的看著他。

“好嗎?綠萍?”他迫切的問:“答應我!讓我來照顧你!讓我來愛護你!好嗎?綠萍?”

綠萍長長嘆息。

“我曾經想出國,”她輕聲的說:“我曾經想拿碩士、博士,而爭取更大的榮譽。但是,現在,我什麽夢想都沒有了……”她輕聲飲泣。“我所有所有的夢想,在這一刻,都只化成了一個;那就是——如何只靠一條腿,去做個好妻子!你的好妻子,楚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