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家

太平仰起頭,偌大的匾額上,“天峻府”三個字依舊隱約可辨,上面的灰塵足有三尺厚,甚至還有蜘蛛網,怕是有幾十年沒擦過了。

這君家歷代主仆倒皆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有個性之人,打量這門貌似不像匾額,雖然漆掉得差不多就剩下本色了,但那些個銅釘看著還挺鋥亮,猶豫著輕輕伸手推去,門應聲而開,竟然不曾上栓。

太平搖著扇子打頭進了門,剛進了半個身子,就聽見一聲尖銳的譏聲:“喲~~大家都來看看,來得這誰呀?”

太平訕笑:“梅姑姑……”

“還梅姑姑呢,我說小姐,老奴不知道還以為你認不得家門了呢。”

這個,從來沒來過,認不得也是正常的吧?太平心想,嘴裏可不敢這麽說,只裝傻,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少安,一向唯太平是從的少安這回卻絲毫沒有舍身救主的意思,笑著徑自引了明緣進屋裏去喝茶,只給太平丟了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梅姑姑,太平這不是一直忙,忙麽……”眼見著少安明緣都沒點義氣的撇下她走了,太平只好回頭自立救濟。

“是啊,忙到天天跟小僮兒搓麻將。”內院又走出一位穿錦緞棉背心的婦女。

“聽說近日京城出了兩位天人樣的年輕姑娘,看傻了一街人呢。”淡淡的中年男聲。

“還聽說浩然樓前些日子去了個絕世才女,一首詠梅,‘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當天晚上旖旎樓的梅公子便親自譜曲唱上了,正到處打聽作詞人呢。”

“那梅公子可還是個清倌呢,暗地裏都開上莊,賭這枝梅是不是要被折下來了,不知什麽人有這般好福氣呢。”

“這個,太平是曾寫了這麽首詞,可那個什麽梅,我真是聽也不曾聽說過呀!”不好,懈怠之罪沒過,這還牽扯上什麽風流債,太平連連叫冤。

“啊?莫非那好運之人竟是我家小姐不成?”一個聲音故作驚訝。

不知何時,角角落落裏竟出來了二三十人,他們將太平圍在中間,臉上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哈~哈哈~~釵嬤嬤,釧嬤嬤,钜公公,杜姑姑,楊姑姑,橒姑姑,朷叔叔,柍叔叔,枰叔叔,栐叔叔,櫟叔叔……大家都在呀~大家好呀~~”太平一輪圈的打哈哈。

眾人皆不語,面無表情。

完了……太平臉苦了起來,她家這些嬤嬤公公姑姑叔叔們,她可是一個都惹不起呀,她的舒適小日子全指著她們了。

看著太平委委屈淒淒涼的一張小臉,最終還是釵嬤嬤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好了好了,你也別跟我們裝,這回且放過了你去,先去拜了家祠吧。”

君家的祠堂就建在府裏,裏面沒有煙火也沒有祖宗牌位,只是一個青石鋪地的院子,三人高的一塊青石碑植於院中間,上面刻偌大的“唯心”二字,除之,再無它物。

太平一身白色麻布長衣散了長發跪立於碑前,釵嬤嬤托盤奉上,釧嬤嬤凈了手,從托盤中取了梳子,一縷縷束起太平的長發,又從托盤中拿起一枚玄鐵之精所制的發簪插上,君橒用托盤捧了筆墨上來,太平右手取過筆,起身於碑面隨意找了處地方寫下“七•太平”幾字,繼而後退兩步,轉身向左面直跪的眾人跪下行拜禮:“太平叩首,謝長十七年撫恤。”眾長輩眼已含淚光,回拜:“顧所願爾,請主上起。”

禮畢,太平起,眾人再拜而起。

這時,她才真正成了君家之主。

“小姐,你是說你九歲那年相交之友乃是當今聖上?”大夥兒進屋坐下,太平簡略將要辦的事一說,橒姑率先發問。

太平苦笑著點點頭。

“看來這皇家,是一日也不曾忘了我們君家。”釵嬤嬤嘆道。

面對眾人略有些責怪的目光,太平臉上稍有一分愧色,若不是她少時固執,堅持不肯讓人暗中相隨,那桃花眼摯友皇帝的身份如何能瞞得這麽久?

“這特權優待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皇上肯讓小姐自己選,而不是強逼著出仕,已是顧念了情分了。”眾人畢竟也不忍心讓太平過於自責,忙轉移了話題。

“我君家早已歸隱不理世事,陪她做戲也就罷了,大家彼此相安,這皇子絕對不能娶!”钜公公拍桌子怒道。

眾人皆深以為然,太平也淡淡一聲暗嘆。

君家聲威太赫,以至於到了皇家根本無法許見其傳繼的地步,太平的父親做為君家最後的血脈,又是男兒身,本是最好的皇後之選,從此君家血脈並入皇家,生女傳承皇位,天下安,名正言順。怎奈君霐尚未及笄,宮中貴君已產下皇女,並在此後幾年輾轉得以立後,秦皇後出身於秦世家,名門貴子,容貌絕美又天資聰慧,得先帝獨寵椒房,手段之厲害端看現今皇帝只有5個弟弟卻無一皇妹便可知一二,他如何容得君家男兒入宮威脅於他?皇帝不能允許君家女兒招妻傳家,皇後不讓進宮,君霐年少天真,一心只想著傳承家世不願嫁於世族子弟,此事頓時成了難了之局。雖然君家軍權交還得痛快幹脆也早早擺明了避仕之心,但皇家如何肯信?倘若尚在朝堂她有所控制便也罷了,避仕不為她所用,她反而越發猜忌於你,偏兩代先帝都不是那種寬宏大量的雄才明主,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