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 秦代(第4/11頁)

徐福心中另有盤算,也就不理,繼續沉思去。

由煉丹房隨下水道而出的各式丹藥,姹紫嫣紅亮黑,悉數溶於水中,匯流一處。

水往外流,往東流。

終於天亮了。

徐福盼得一線曙光。

暮春初夏,天正下著綿密的細雨,夾著碎屑如粉的落花。徐福輕輕用袖子一抹,吸一口氣,緩步過後宮馬廄,直趨玉階。

舀水飼馬的馬夫,晨起洗漱的將士,都是郎中令的部屬。有個小兵,喝一兩口水,忽見徐福,便與同僚私語:

“不知這方士,是否過得了今天?”

徐福又深深地吸一口氣,挺起胸,壯起膽,孤注一擲去了。

始皇帝摒退左右,只留蒙天放在側,聽徐福誠惶誠恐之言。他煞有介事地獻出良策:

“神仙方術之說,自春秋戰國已有之,流傳至今,必有可信。齊人徐福,自祖上三代之遺書,知東海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上居仙人,若求得仙丹,當勝過方士所煉丹藥。”

徐福偷偷瞥一眼,始皇帝竟在聽著,有點神馳,他樂得不惜工本:

“臣年事雖高,但仍不辭跋涉,願為陛下效命。臣將征集童男童女五百,攜備五谷糧種,乘船入海,求不死之藥!”說得始皇帝心焉向往,轉向蒙天放。

蒙天放只直說:

“陛下,經歷上日之意外,此說仍須慎思。且陛下一統江山,亦足以名垂千古,長生與否,應順其天然,毋庸人雲亦雲。”

徐福窺探始皇帝背手在殿中踱方步,他恨這新寵,三言兩語,也可破壞他脫身妙計,心中不免如鹿撞,急汗直流。

始皇帝背對他們,道:

“生死有命,朕雖乃人中之龍,亦難逃脫,惟朕備歷艱辛,方令天下歸一——”

一轉身,取出一枚貨幣。這是一枚圓形方孔的銅錢,一邊的表面,鑄了“半兩”兩個字。即使微如一錢,也是一番心血。

“你看,朕手上乃七國紛亂幣制統一後,剛鑄好之‘半兩錢’,必如天圓地方之說,沿用萬世。朕只望國勢更盛,民生更富。匆匆數十載,日子不夠用。”

蒙天放接過銅錢,心深感動。

“天下可有比朕更好之皇帝麽?”

始皇帝雙目放出光彩:

“天放,你明白朕之心意?”

君臣之間的距離,拉近得不言而喻。

“蒙天放!朕命你護衛求藥團眾,直至功成!”

接連的七天,細雨依舊羞怯而冷淡地紛飛著。

征自民間的稚女,穿素白薄紗,手持上刻自己名兒的竹牌,列隊進宮,如一條迤邐綿長的輕薄帶子,在人間飄忽。

徐福引領至驗身房:

“各童女候命驗身,點‘守宮砂’。”

每一個被安排踏入屏風之內的女孩,都明知命運多舛,有家難歸。有人淚流披面,有人驚惶失措,有人強忍淚珠,不過,都只靜靜地忍受命運支配。

有一個,長得標致,但總比同齡的女孩倔強冷傲,無論如何,不肯哭。她臉色蒼白,指節蒼白——因為,她緊握著一個發簪。

冷雨輕濺,濕了衣衫,發髻偏松垂在耳畔,發絲黏在頸項。冬兒突然發狂地,不甘就此屈服,持著發簪,便殺出重圍去。

一個女孩,勢孤力弱,器物也不鋒利,只是亂揮亂刺,侍女也難攔截。

她沒命地想逃跑,明知是奢想。但發簪狂劃,有個將士,擋在她面前,捉她不住,也不想動武,只是由她發泄——即使她多麽地勇猛,也不過是頭發難的小動物。

男人的頰上被劃過一道口子。

他由她。

反而是這頭小動物,氣促,人累,有點失措。因為孔武有力的男人,不肯傷害她。

蒙天放信手輕撫她的頭一下,沒有任何意思。他安慰道:

“選上了你,進了宮,也就難逃啦。不要害怕!”

冬兒只覺無限溫馨,擡眼仰視,剛好接觸蒙天放的目光。她認得他,他卻認不得她。

只是,二人有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

雨滴雖仍淅瀝地下著,入宮後的童女,衣履都煥然一新了。於此養尊處優。

她們穿絲緞、阿縞之衣,銀泥飛雲帔,梳望仙三鬟髻,著絲履。

申時,飯後光景。宮中吃得好,是黃米、醬羊肉、熱湯和泡饃。水果也上場了,柿子還沒熟透,粉嫩的黃紅色,三五個童女,端著盤子,分著水果。

後宮有編鐘之聲,一套六十四個,每個鐘都可從不同的側面敲出樂音,大家合奏一曲,樂韻悠揚,響徹宮內外。生活得好的女孩們,暫且忘記了她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