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蕭瑾瑜意識恢復過來之後的第一個知覺就是疼,疼痛順著雙腿的骨骼一直蔓延到腰背,像千萬只蟲蟻聚在一塊兒發瘋地啃咬一樣,就連完好的上半身也在沉陷在一片酸麻中。

視線慢慢清晰起來,蕭瑾瑜辨出自己是躺在王府一心園的臥房裏,房裏燈火通明,屋子正中央的圓桌邊兒上趴著個人,不用看清楚就知道是誰。

兩天沒合眼,又突然來了這麽一出,蕭瑾瑜覺得全身骨頭都被拆散了似的,躺在床上動都懶得動一下,更懶得說不必要的廢話,開口就奔了正題,“她驗屍之後沒更衣,沒凈手,對吧……”

“何止啊……”景翊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迷迷糊糊從桌子上爬起來打著哈欠就回道,“驗屍前還沒點皂角蒼術,沒含蔥姜,沒熏香,好在戴了副手套,出來之前蒸了醋,否則葉老頭兒幹罵也得把你罵醒了……”

蕭瑾瑜隱隱的頭疼,“葉先生來過了?”

“早來過了,要不是我多嘴說了一句你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讓他光罵我就把詞兒都用完了,他非得坐這兒等你醒了不可。”

“托你的福……”

“不過他走之前讓我告訴你,你要是再來這麽一回……”

“他就讓我一輩子躺在床上……知道了。”

這些年來,這句話葉千秋對他說了得有不下二三十遍了,可他現在照樣能把自己從床上弄起來,雖然確實吃力得很。

蕭瑾瑜忍著疼,費盡力氣折騰半天才從床上坐起來,景翊就站在一邊兒看著。只要蕭瑾瑜不從床上摔下來,就是整個王府的人都把膽兒借給他,他也不敢過去搭手幫忙。

他可不想三更半夜的把這個好不容易醒過來的人再氣背過去。

等蕭瑾瑜把自己安置好了,景翊才走過去遞上幾頁紙,“這是她三場考試的全部記錄。”

蕭瑾瑜接過去,從第一頁開始一字一句地細細看著,景翊輕皺眉頭道,“我跟吳江商量決定,暫時把她安排在王府,就住在六韜院,在吳江房間隔壁。”

腰背間一陣刺痛,蕭瑾瑜拿在手裏的幾頁紙輕顫了一下,從字句間擡起頭來,錯愕地看向站在床邊一臉嚴肅的景翊,“她是故意的?”

景翊搖頭,“就是因為到現在連我都摸不清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的,她要麽是太天真,要麽就是太會裝。”

蕭瑾瑜怔了怔,輕輕搖頭,“這事本就沒幾個人知道……”

“你判過多少案子就結過多少梁子,小心點兒沒壞處。”

蕭瑾瑜沒回應他這句話,一言不發地把目光投回到排在第一頁的屍單上,越往下看眉頭皺得越緊,“這是哪個案子的死者?”

“幾個老仵作在刑部停屍房的無名屍體裏選的。”

“在刑部停放多久了?”

“怎麽也得有十天半個月了吧……”

這個模模糊糊的回答脫口而出之後景翊立馬就後悔了,眼看著蕭瑾瑜臉色瞬間冷了一層,景翊忙道,“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這麽看著我啊,大理寺的事兒我都折騰不清楚,刑部那邊的事兒我哪知道啊!”

蕭瑾瑜冷著臉把屍單遞回給景翊,“這張屍單在你那放了不下五個時辰,你就什麽都沒看出來?”

景翊苦著臉,抖摟著接到自己手裏的屍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大理寺少卿是怎麽當上的,就我那點兒打小躲我爹躲出來的本事,也就你非說我合適在衙門裏當差,害的我爹一激動把我塞到這麽個鬼地方……你讓我對活人識言辯謊察言觀色還行,這死人的事兒……”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景翊立馬閉嘴收聲,迅速找到最近的墻角往下一蹲,雙手把屍單舉過頭頂,一雙享譽京城少女界的狐狸眼滿是幽怨地看著蕭瑾瑜。

“過來!”

“是。”

景翊舉著屍單低著腦袋站回床邊等著定罪發落,卻聽見一句清清冷冷還似乎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你三個月前嚷嚷著要找的那個人,可找到了?”

景翊一愣,隨即一驚,“刷”地把屍單拉回眼前,看不懂也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還是看不懂,於是眼睛睜得溜圓看向蕭瑾瑜,“你說這是那個姓連的?”

蕭瑾瑜沒答,目光剛埋回到剩下的幾頁紙上,就聽到窗戶“咣”一聲響,再擡頭屋裏就剩他一個人了。

就一層樓還跳窗戶……

冷風從大開的窗子裏透進來,把蕭瑾瑜最後一點兒睡意也吹散了。

蕭瑾瑜把手裏的幾頁紙折進懷裏,換了衣服,借著床邊的拐杖把自己弄到輪椅裏,出了一心園,往三思閣的方向去。

這會兒三思閣裏除了成摞的待歸档案卷,肯定還鋪了一桌子的求訪帖。

他昏睡了大半天,京城衙門裏的官員得有一半要跟著他昏過去了。

像這種忙得不可開交的時節,蕭瑾瑜輕易是不會回一心園的,因為從一心園到三思閣要橫穿整個王府,有些小路輪椅過不得,一繞就要繞過整個後院,而他從來就不是那種有力氣沒處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