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蕭瑾瑜漠然看著邁起八字步慢慢踱過來的譚章。

時隔一個多月,譚章扒了墨綠色的刺史官服,穿上風幹血跡一般暗紅色的司獄官官衣,品級幾乎是一跌到底,腰身卻絲毫不見消減,反倒是豐潤了一圈,一對小眼笑得眯成了細縫,在那張油光鋥亮的大餅臉上若隱若現。

蕭瑾瑜記得,一出上元縣他就把譚章的案子交給了刑部,最後是刑部跟六王爺和吏部商議,決定查抄譚章全部家產,並削去他刺史官職,那道判決公文是蕭瑾瑜在登門拜訪楚家的前一夜簽字落印後發回京師的,所以記得尤其清楚。

不過一個多月,他竟鉆進了京城,當起了八品司獄官。

看他這副嘴臉,顯然是比當四品升州刺史那會兒過得還滋潤百倍。

蕭瑾瑜雲淡風輕地道,“譚大人也別來無恙。”

譚章走近來細細打量著蕭瑾瑜,目光落在蕭瑾瑜血痕未消的頸子上,鼠眼裏的笑意又濃了幾分,“安王爺,下官自打來了京城,沒有一日不念著您的好啊……當日要不是您把下官一抹到底,下官哪有機會來京城補這個肥缺啊?這裏來的都是您這樣有身份的人,好歹打點一回就能頂上刺史三年的俸祿,下官可得好好謝謝安王爺。”

蕭瑾瑜聽若罔聞,從輪椅後面取下拐杖,勉強撐起身子,緩緩站了起來,扶著藥箱邊沿在裏面不急不慢地翻找著。

譚章背著手,興致盎然地環視著黴跡斑斑的牢房墻壁,“安王爺,您可別小瞧這間牢房,這間可是天牢裏的上房,沒有皇上的關照就是拿多少銀子都進不來……您知道上一個住在這兒的人是誰嗎?”譚章說著連連搖頭,“瞧下官這腦子,那會兒您還在娘胎裏呢,上哪兒知道去啊……”

譚章美滋滋地踱到一面墻壁前,伸手摸摸墻上已幹成黑色的陳年血跡,“上一個住在這兒的也姓蕭,寧郡王蕭恒,二十幾年嘍,當年也是個人物啊,瞧瞧這血濺的,嘖嘖嘖……聽說是個硬骨頭,比吳郡王還硬呢……對了對了,”譚章扭過頭來,走到還強撐著站在大箱邊上找藥的蕭瑾瑜身邊,擡手指著藥箱緊貼著的墻壁,“隔壁,隔壁那間就是當年吳郡王住的,吳郡王出去以後再沒住過人,那些血還是吳郡王淌的呢……吳郡王就在那間屋子裏跟狗似的爬了一年,還是安王爺親自翻案把他救出去的呢,那可是唯一一個活著從天牢出去的人啊,您要是想去那間看看,懷念一下,下官一定看在老交情的份兒上親自攙您過去。”

蕭瑾瑜撐在箱子邊上的手骨節握得發白,身子因為體力虛耗有些微微發抖,轉頭冷眼看向笑得一臉皺褶的譚章,“譚大人,獄中瑣事頗多,公務繁忙,就不必在本王身上耽誤工夫了……這地方,本王比你熟悉得多。”

“那是那是……”譚章連連點頭,五官笑成了一團,“不過安王爺來一回不容易,碰巧這幾日是下官當值,下官說什麽也得把您伺候得順心才是。”

譚章饒有興致地掃了一圈屋裏的陳設,一邊走著一邊道,“安王爺清正廉潔,斷斷不能用特殊待遇毀了安王爺的清名……”

譚章說著,伸手把床上厚厚的鋪蓋揭了個幹凈,統統扔了出去,只在光禿禿的床板上留下一床薄被,又撤了墻角的炭盆,小火爐,桌上的茶壺茶杯。

蕭瑾瑜一直漠然地看著,直到譚章一把抓過他的輪椅,“咣”的一聲扔了出去。

譚章擡手打拍了一下身上的薄塵,笑眯眯地看著目光冷厲的蕭瑾瑜,“安王爺,勞煩您挪挪身子……這天牢裏可沒有準許犯人自己帶藥進來的規矩。”

蕭瑾瑜臉色微微發白,“譚章,你還是給自己留點退路的好。”

譚章湊近幾步,近到渾圓的肚子幾乎貼到蕭瑾瑜身上了,滿足地看著已經搖搖欲墜的蕭瑾瑜,“退路二字怎麽寫,下官日後一定好好請教請教安王爺……不過下官現在就想問問安王爺,什麽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話音不落,譚章就發出一陣尖笑,“不對不對,下官失禮了,失禮了……安王爺的腳本來就是個擺設,砸爛了也不知道疼吧?”

譚章狠狠一腳踢在蕭瑾瑜還未消腫的膝蓋上,就見蕭瑾瑜身子一晃,像斷了根的枯木一樣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譚章不急不慢地把藥箱拖出去,轉身回來的時候把一身破舊的囚服扔到蕭瑾瑜身邊,“安王爺,是您自己換,還是下官伺候您換啊?”

“出去……”

譚章笑著把伏在地上的蕭瑾瑜翻了過來,看他白中發青冷汗涔涔的面孔,冷森森地道,“安王爺身子如此不便,下官要再不好好伺候,那真是天理難容了啊。”

“王爺,王爺……”

蕭瑾瑜意識朦朧中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喚他,很近,近得像是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