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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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長安。

靠近西苑的豹房裏,蕭懷瑾喂過了老虎,馬球將在豹房外求見,他亦沒興致召見,叫退下了。

“吩咐仙居殿,夜裏掌燈。”

入夜時分,白昭容等在仙居殿外。她一襲雲色綃紗高腰襦裙,夜風中廣袖飄飄,玉色披帛與三千青絲隨風飛舞,半遮了眼睛和紅色淚痣,整個人仿若隨風登仙而去,與仙居殿之名倒是吻合。

蕭懷瑾偶爾會擔心她不告而別,就像記憶裏的皇兄,漆黑的夢境裏,看到他來向自己告別,依然是神色淡淡,叫自己做一個好皇帝。自己問他,你成仙了嗎?卻再也沒有余響回音。

現今,白昭容是這宮裏,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了。

蕭懷瑾散著步到來時,白昭容一展笑顏,清麗如凈水之蓮,額心的蓮花花鈿在火光下,亦生動璀璨。

然而走近兩步後,她遲疑了一瞬,如水的眼中閃過一抹道不明的情緒:“陛下……身上有脂粉味未去?”

還不止一種,天子陛下向來不喜與女人過多親近,這一夜居然像是在脂粉堆裏打過滾一樣,周身溢滿了各色香氣。而他竟然沒有因此犯病。

高位妃嬪見識多廣,多不敢用香,以防宮鬥陷害。像麗妃那樣愛美成癡的,天天換著熏香,已經算是異類,要美不要命的。倒是下等的小宮嬪,喜用香的多。聯系宮中傳聞,她已經心念百轉猜到了大概,然而,卻怎麽也沒猜到——

“婉娘,朕覺得困惑。”蕭懷瑾道。

白昭容詫異,鮮少見到蕭懷瑾如此,平日裏他總是有些郁憤壓抑的,然而眼下,他似乎快忘記那些埋藏入骨的郁憤了。

“可是有人沖撞了您?”白昭容柔聲問道。

天子陛下搖搖頭,沖撞算不上,只是顛覆罷了。

白昭容見狀,擡頭和蘇祈恩對視一眼,才輕聲道:“三郎為何事困惑?”

三郎,即是當今天子的序齒。他張口,卻一下子頓住。

他記憶中的女子,都是後宮妃嬪,充斥其間的永遠是不盡的陰私陷害……那些在他面前的笑意盈盈,不過是逢場作戲、虛偽假意罷了。

可是今天,他才赫然發現,原來他看不見的地方,原來那些女子,也能肆意歡笑,也能和睦得樂。

這是真的麽?

為什麽,這樣的笑容,這樣的和睦,沒有出現在他小的時候?

他卡了半天,最後又喃喃重復了一遍:“朕覺得困惑。”

如果,父皇在時,後宮女子也是這樣子的歡笑和睦……

也許還是會發生那些事吧。

他說不上是可悲還是松了口氣,說不上是期盼還是遺憾,最終搖了搖頭,躺在了白昭容的膝上。

白昭容和蘇祈恩對視一眼,聯想到今日之事,大概是德妃又在皇帝陛下心中,掀起了什麽波瀾。

皇帝心思沉,有什麽心事,也就傾訴給她了。旁的他若不說,她也無可奈何。

白昭容溫柔嫻靜地望著他,柔胰伸出,握住了他的龍爪。

蕭懷瑾翻過手來,十指交握,才覺心頭熨帖:“罷了,婉娘,今夜繼續講那個話本吧。或者,唱支歌,朕乏了,聽著入睡。”

白昭容淡淡一笑,垂下眼眸,關切道:“好。三郎也要放寬心啊。”

宮人擡上她的鳳首箜篌,白昭容試了試音,素手撥弦,音籟便在黑夜中徐徐響起,伴著她悠悠的歌聲:

“張家有好女,年歲十七余,家中無兄弟,常替父勞耕。

一日軍令來,天家有遠征,老父腿有疾,對令無言泣。

若否應招前,當被責徭役,徭役何其苦,處處見白骨。

張女知父憂,儼然更男衣,連夜入軍營,從此遠別離……”

是漢樂府改編自邊關民謠的《張女辭》,講述一個悍婦女子替父從軍,封將後解甲歸田的故事。

邊關民謠傳唱自然是粗鄙不堪,被樂府重作辭令後就好聽多了,真正的殉國結局也改成了戰後榮歸故裏,有名將千金求娶,生兒育女,頤養天年。

這樣美好結局的曲子,蕭懷瑾躺在她的膝上,聽著天籟歌聲,漸漸滿足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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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在豹房喂完了寵物,蕭懷瑾本想如常去打個馬球,愉悅身心。正要召馬球將來,驀然想到昨日麗天園嬉鬧之事,心念忽至,幹脆又只帶了大總管蘇祈恩一人,又一次心血來潮去了麗正殿,想與德妃談談話。

昨日是去的時候不碰巧了,今天總能看到看美人為他雙淚垂了吧。

這次他特意沿著禦花園通往麗天園的道路上走,一路未見宮嬪嬉笑聲,果然昨日只是不湊巧。

他的內心,又浮現出了一幅如工筆般詩情畫意的畫面——

謝令鳶花容慘淡,愁雲為衣,倚在美人榻上讀著《鴛鴦曲》,雙眸含淚,猶如芙蓉泣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