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5頁)

宮正司以紀檢來制衡六尚,如此一來,整個後宮的大小事宜,皆在太後的賞罰之下。尤其是太後日理萬機,無暇理會後宮,因此給了韋女官很大的權限,後宮對這位女官都不想招惹。興許,德妃正是因著這點情面,沒有發作。

謝令鳶想的卻是可以趁機做日常任務,她心裏來回盤算了三個選擇——睹物思人、交口稱贊、慷慨陳情。

思來想去,她幹脆地摘下了頭上戴的金蝶憩珠簪,上前幾步:“靜慈姐姐這一身委實素凈,本宮倒覺得,這珍珠格外與你相稱,溫潤清華……”

——德妃還記得宋婕妤的名字?

不止宋婕妤,其他婕妤眼見如此,都又吃驚、又吃味。她們入了宮,人前人後稱呼都是封號了,至於名字,大概沒幾個人記得。

況且,後宮是有上位妃子賞賜下位宮嬪的事,賞賜一些首飾之類也是再常見不過。但這樣臨時意起,且親自將首飾戴到宮嬪頭上的,倒還是頭一遭。

戴發簪,這在晉國的風俗裏,意味可不一般。

秋日午後的陽光明媚,徐徐金色之意。德妃粉頰含春,嘴角帶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為宋婕妤的頭上,溫柔地戴了一只簪子。

而宋靜慈僵住不動,怔怔擡頭,望著眼前之人。

德妃的眼睛明亮剔透,似乎戴這只簪子,便是很單純的欣喜。

宋婕妤的心底,泛起了一絲奇異的感覺。

那種感覺,是埋藏在心底深處,很久很久的……熟悉與親切。

那麽多年了,破敗的屋子裏,父親給母親戴上簪花,哪怕並不貴重,可母親笑得溫婉;還有寒冷的朔方邊城,呼一口氣都化作白霧的冬日,漂亮的男孩迎著日光,笑吟吟摘一朵冬時野花,為她戴在頭上說“我準你做我夫人!”逗笑了兩家的大人。

雖然再也沒有等來那句承諾。

但她一直覺得,為人戴發簪,是一件,認真且承載無聲諾言的儀式。

且晉國的風俗,新婚夫妻,洞房夜翌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夫君為妻子畫眉、貼花鈿、戴發簪。一輩子只此一次,只為一人。

所以,若非足夠的信任與情感,是斷斷做不來此等親昵之事的。

……德妃怎麽能對她,做得如此信手拈來?

然而宋靜慈卻沒有動,她一生被人珍而重之戴上發簪,僅有兩次,第一次是六歲那年跟隨家人被流放到朔方邊城,遇到那將軍之子;第二次則是行及笄禮的時候了。

這種懷念且想要落淚的感覺,足以讓宋靜慈忽略,那簪子是剛從德妃頭上拔下來的……

還沒擦幹凈。

她怔怔望著謝令鳶,對方的笑容仿佛和朦朧的記憶重疊了。直到德妃收回手,滿意地上下一看,漾起一個真心的笑:“靜慈姐姐素雅,這簪子上的紅珊瑚,正是點綴,十分好看。”

宋靜慈頓了頓,正要行禮謝恩,其他婕妤也驚訝於她居然沒有潔癖發作,將簪子拔掉——卻聽謝令鳶話鋒一轉,有點期期艾艾:“只是……本宮也很喜歡姐姐方才的手帕,不知姐姐可否割愛相贈?”

簪子換手帕?

眾人瞥向宋靜慈的帕子,也不見有什麽特殊,雪白色手帕,上面以曙紅絲線,繡了荷花。這種帕子,尚服局用腳趾頭都能批量做。

宋靜慈心中警覺,她微微蹙眉,隨即淡淡笑道:“娘娘謬愛了,這帕子只是尚服局供給三品婕妤們的日常配飾,娘娘高居上位,這種……怎好讓您折節。”

為著日常任務,謝令鳶哪兒能輕易放棄。她伸手,便從宮女那裏將手帕扯了過來,一把塞進懷裏:“不折節,本宮愛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其他婕妤嘆為觀止,德妃竟然直接將別人的手帕據為己有?

宋婕妤愈加防備道:“既然娘娘十分喜歡,嬪妾自當割愛。只是……嬪妾歷來是有個習慣,自小到大,與這潔癖一般,便是記賬。事無巨細,遑論一錢銀子,還是一塊帕子,凡有進出,皆是要記下的。還望娘娘體恤,容嬪妾記下後,您留一記墨寶,亦讓嬪妾有個觀瞻。”

謝令鳶遂明白了,宋靜慈方才不是小氣,後宮陰私難防,往往都是在妃嬪們的貼身物事上做文章,尤其以手帕、發飾、香囊、玉佩一類最易遭難。

她演了那麽多宮鬥戲,當然也清楚套路。方才送簪子,如今要帕子,宋靜慈必然要心生戒備。念及此,謝令鳶也坦然,她笑了笑:“姐姐這習慣,一看便是精細人,本宮無妨。”

宋婕妤便讓宮女取來紙筆研磨,以娟秀小楷寫下了一行字:收德妃所贈紅珊瑚飛鳳銜珠簪一支,贈與德妃尚服局繡制荷花手帕一條。謝令鳶拿過紙,認出了那天字帖上驚艷的字跡,不由贊嘆,提筆落款。

有心思活絡的婕妤見狀,也趁機套個交情:“娘娘若是喜歡,嬪妾女紅尚可,願意為娘娘效勞,繡個觀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