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第2/3頁)

他搖搖頭,苦笑道:“或許是因為噩夢,所以更想念九泉之下的親人了,倘若他們能問我一句,害怕麽?再告訴我什麽都過去了,會好起來……”

他聲音頓了片刻,才又道:“朕初繼位時,曾因噩夢而生過一場重病,昏迷多日。可至今都覺得幸福——因為夢見成仙了的父親和兄長。”

父皇去世那年,他陷入噩夢中昏迷不醒,夢中是延綿不絕的明義殿,黑暗又汙穢,角落裏是女子的哭叫求饒,還有太監作惡。他跪在牌位前,沒有退路,想遮住眼睛,聲音卻又來折磨他。

他快要崩潰的時候,似乎有個女人在喚他,有一雙溫柔的手,在照拂著他。這樣的安撫下,他在無盡的黑暗中,忽然看到了一抹淡淡的亮光。

他久旱逢甘霖一般,朝那裏望了一眼,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站在光裏的,居然是他早亡兩年的二皇兄,模樣似乎長大了點,帶著憐憫,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一瞬間他想,皇兄不是……成仙了嗎?他曾經哭著問父皇,二皇兄去哪兒了,父皇眼中含著淚光,說他成仙去了,與他們無緣。

如今皇兄回來,是不是要來接自己走了?

蕭懷瑾帶著喜悅,努力向他爬過去。然而二皇兄並沒有帶走他的意思,而是帶著似乎悲憫似的語氣囑咐他說,父皇對你很是放心不下,你以後要好好的,當好一個合格的君王。

他很快離開了,須臾的光隙,卻帶給了蕭懷瑾無限光明。

也真是奇怪,見到了他後,蕭懷瑾就從昏迷中蘇醒,奇跡地好轉了。雖說睜眼便看到何太後冷冷坐在他床邊,卻沒有往昔那樣恐懼了。大概心揣願想,便無所畏懼。

只是從那次病後,他夢裏卻再也沒看到過二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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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沉靜了片刻,善解人意道:“所以,從那以後,陛下寄情於此,開始信奉道教了?”

蕭懷瑾“啊”了一聲,呆呆的應了,忽然把頭埋在臂彎裏。

他父皇信道,兄長成仙,他一直想,若他信道,興許哪一天,夢中,就可以見到他們了。他們會帶他走的。每當他被太後壓制、諷刺,痛苦不堪時,就會想,他們怎麽還不來接我?不,他們快了,大概在路上。

這祈盼,成了蕭懷瑾很久以來的支撐。漸漸年歲長大,他已經知道這或許只是虛無縹緲的寄托,卻依然等著夢中與親人相會。

如今,心中埋藏至深的願景,卻被德妃一語道出,讓他恍然意識到了這些年的水月鏡花。

酈清悟看他坐在屏風外,眼睛中流露出無措的模樣。他想摸摸他的頭,給他點安慰,卻也只能是想想罷了。良久,他溫聲道:“您的父兄,也許真的回來看過您,也真的牽掛。”

蕭懷瑾擡起頭:“可我又盼……又怕。”

酈清悟知道他在怕什麽,忽然也說不出的惆悵了。

月亮從烏雲後露出一角,他從窗欞望出去,便想起童時,常常叫欽天監的星官陪著,給他講天上的傳說,諸星的職責。他曾經困惑地問,星辰都是按著定數而行的,那倘若有變化,就是落陷了麽?

那星官說,是的,殿下,不在其位便是落陷。星君如此,人亦如此。

六歲的他若有所思道,我懂了,人活於世,若未能識清自己,謀準自己,那便是陷落了。

在他的身後,蕭道軒正在與抱樸散人對弈,聞言輕笑起來。那時候,夜裏的星幕那樣美,父親的笑聲那樣暖。那容顏已經模糊了的星官,那樣博學而平和。

而今,依然是在這宮殿,依然是夜。他卻唯有隱了身份,與唯一的血親對面不識,隔著時光擦肩而過。

蕭懷瑾說出這席話後,仿佛也自知失言。德妃再如何令他心神安寧,終究只是個妃嬪罷了,有些貼近聖意的話,不該讓妃嬪聽聞。

可真奇怪,興許是她病後多了幾分柔情,她語氣這樣的令人懷念,總讓他像是對著暌違已久的親人,心中又暖了幾分。

他搖搖頭起身,心情卻在這一夜得到了奇異的撫慰。他撣了撣衣袖,和聲道:“時辰不早了,朕也不擾你養病,愛妃好好休息。”

走了幾步到門前,又回頭微笑道:“朕過幾日再來看你。”

那一刻,殿外聽墻角的星使,和殿內扮德妃的酈清悟,都無言地冒出了同一個心思——你若不來,這病很快就好了!

蕭懷瑾走出門,天高地迥,星辰遼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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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蕭懷瑾的身影遠去,隱入了夜色後,酈清悟才現身。他看了眼時辰,被蕭懷瑾一耽擱,又過去了幾炷香的功夫,謝令鳶躺著還沒醒來,看來她在太後夢境裏,果然遇到了棘手事。

他坐守榻前,紅線綁住謝令鳶的手,迅速入定,很快循著線的指引,入了何太後的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