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2/5頁)

——永不因官利、錢勢而決定。

初時說得猶豫且不定,越到後面卻流暢起來,顯然思緒已經清晰。

關於這一點,酈清悟也是長大後,遠離了皇宮故土,才漸漸明白的。

他沒有說什麽,也沒誇她,卻覺她磕磕絆絆說話時,怎麽看怎麽順眼——奇了,她也不是什麽驚艷於世的美人,他竟然覺得外面如跳蚤般的攻城,也沒了那麽麻煩。

這樣提示下,謝令鳶戳破了心中那層朦朧的不解。

——宋逸修服毒自盡,給何容琛,留下了主政天下的權力。

然而,無論何太後做的有多好,民間依然唱著“牝雞鳴日出”的諷刺歌謠。

有敬重麽?恐怕太後自己,也不認為被敬重吧。

太後因家族追求權勢,而被送入宮,被操縱命運,幾十年付出與隱忍,到頭來,只剩韋無默,和一座孤冷的皇城。而這些,都是顧奉儀和宋逸修留給她的,內心僅剩的溫存。所以夢境中,她在守著。

頭上忽然被拍了拍,她惱怒地擡頭,酈清悟竟然對方才扮成大皇子時的遭遇,狹私報復!他剛擊退了敵兵,正在觀察城外:“你看,這些人,有沒有異樣?”

謝令鳶往下看了一眼,地上堆著密密麻麻的死人,活著的正穿梭在攻城的硝煙戰火中:“都是士兵啊。”

“不僅如此。”

酈清悟因遊覽天下,許多常人不知的事,是印在他腦海中的:“雖然都是黑衣黑甲,但其中夾雜的,有北燕、北夏、西魏、西涼……以及晉國,各種制式的甲胄。”

“……”謝令鳶咋舌驚嘆:“天下群起而攻之啊,這夢做的真有魄力。”

“並且,那邊——”他遙遙指向遠處:“有晉國的官員,另一邊,是北燕的官員。還有一些人,並無官兵的訓練有素,應該只是民眾。但他們,都有個共同的特征。”

謝令鳶脫口諷刺:“都是男人?”

誰料酈清悟真的點了點頭。“夢境之物,體現了她內心被孤立、敵對的想法。”

所以,將何太後困在孤城上的,並非過往。

“她是一個女人,卻掌握著男人都沒有的權勢……”謝令鳶心中隱隱浮出了猜測:“他們也許表面敬畏她,但身為女人主政,是不會被臣民接納的。”

——所以,司權的七殺,陷落了!

沒有真正的敬重,何來真正的“權”一說?

何容琛更不認為,自己會被敬重、該是掌權的人。

“她與何貴妃也不愧是姑侄倆。”想通了這點,謝令鳶感嘆道。

她們內心有準則,像規整的框一樣。若認為有些事女人去做,名不正言不順的,便壓抑著自己不去沾。

所以,哪怕何太後主政有成就,但只要臣民歧視不改;只要她認為自己不該掌權,她就永遠是落陷!

又一波箭矢,帶著猛疾的風,猝不及防將數十個守城軍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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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撿起一張盾牌,擋在身側,貓著腰穿過箭雨,挪到何容琛面前,拉住了何容琛有些冰涼的手。

她擡頭望著太後,顯得眼巴巴的。

亂戰紛紛中,自然顧不得抒情,她開門見山:“何太後,你問我醒不醒來,有什麽區別。我告訴你,有的!”

何容琛心下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低頭看著她。

年近不惑,世家算計,娘家相逼,後宮內鬥,養子不喜,待她好的都早早去了,懷恨她的還留在世間。

還是少女時,她覺得將希望寄托於神佛之人,都是懦夫。

而今,她也成了當年自己所不屑的懦夫。茫茫三千界,她的堅持,究竟為了什麽?

謝令鳶篤定道:“我給你看。”

酈清悟在遠處,一邊替守城軍抵擋,一邊替謝令鳶,織了幾個片段的幻象——

曹丞相在府上,褪下了官服,接見幕僚門生,門生議論起太後,曹丞相肅然道,你們別看她是女流之輩,但她心懷家國,就這胸襟而言,多少自稱為臣的都做不到!

懷慶侯對著武明貞嘆息,你生做女子,爹知道你心中是委屈了,但你想想太後,不也是人傑麽?

廣平宋氏的正堂裏,族長與幾位老臣談論國政,有人可惜太後一生無子,族長由衷道,但她將大皇子教養得極好,可見人品亦是上品。

還有謝家亂入……某中年大叔說“我們謝家清臣”……

謝令鳶驚詫地回頭看酈清悟,後者對她悄悄一笑,笑容中能琢磨出一點惡趣味,敢情是夾帶私貨,替她們謝家刷好感呢。

謝令鳶輕咳一聲,自賣自誇:“你看,這麽多朝臣,都敬重你。他們也說,如果沒有你,朝政會更糟糕。你像是為一艘航行的船把舵,時刻將它駛向航道正軌,晉國才支撐了更長時間——畢竟那句傳言,晉過五世而亡,至今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