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2/3頁)

不過白婉並非什麽有名的樂姬,她雖美貌,然彈箜篌的技藝,此時只能算陪襯。少不了有賓客刻薄調笑幾句,這也是正常的,然她面皮薄,每每遇到這些調侃,便臉上通紅,垂著頭下去了。

雖然館內絲竹喧囂,嬉鬧豪奢,然而目光錯出去,也不知是怎麽個境況,外面竟然開起了仗。

往來通商的繁盛之地,朝夕就成了破敗城池。

敵國士兵耀武揚威走在街上,兩個人頭被挑在木杆上遊街,民眾們悲慟卻敢怒不敢言。

那人頭初看眼熟,謝令鳶緊緊盯著細看——不正是宋靜慈回憶中的慈祥伯父,朔方的守將蘇廷楷麽!

原來這個時期是“正月之禍”啊,難怪亂成這般情景。想想,白婉是景祐三年隨兄長遷居至此,正好遇到了。

而傳說蘇廷楷通敵叛國,未想竟然是這樣的下場,被敵軍挑著頭顱遊街。

白婉的識海,很巧妙地拆成了連接不起的片段,似乎是為了防止別人窺探似的,十分零碎。

正月的寒風吹來了黑雲,二月的冬雪依舊纏綿。三月的春風姍姍未至,四月的陽光依舊涼薄。

城中隨處可見屍骨蒿草,盡是戰亂後的荒蕪。

有些人家的門楣都掉下來了,半斜不斜地砸在地面上;五六歲的小孩子蓬頭垢面,坐在台階上睜大眼,有些呆愣愣的;偶爾聽到街上有喝罵聲,是西魏的官兵,搶了什麽東西,吆五喝六走過蕭條的街道。

然而隨著時令漸暖,四月時節,第一片桃花在呼嘯的北風中巍巍地綻開,在熱烈的民心中灼灼地飄落。

朔方,這座看了千年翻覆興亡的古老城池中,無數民眾被聚集了起來。

他們聽從於一個戴著魔王面具的人。

那人千騎相擁,一手執馬鞭,一手是一柄分外長的劍。他帶領他們,經歷了巷戰、城戰。他們時而巧妙地將西魏人引到屋子中,以火箭射殺之;時而設計城外機關,叫西魏人死傷慘重。

而那人,無論城內外戰況何等慘烈,他巋然不為所擾,騎在馬上如電飛馳,手中長劍卻穩穩破開風,轉瞬間連斬十幾人。

血滴在空中濺起、飛揚,迎著他的劍刃被一削兩半,他黑色的大氅像蒼鷹翅膀卷起的旋風,卻又不斷在血嵐開出的花中遊走。

當幾天之後,紛紛揚揚的桃花伴著人間煙火飄落,戰火的黑煙從城際上空散開,在街巷中綽約漂浮。而那人在馬上,摘了魔王面具,一眼就驚艷了眾生。

——本以為是個混世魔王,誰想不過是十來歲少年郎。

謝令鳶沒有太意外,這個人,正是麗妃識海裏的韋不宣。

若將何貴妃、韋無默幾人的回憶,七零八碎地拼湊起來,景祐九年,“正月之禍”爆發後,韋不宣就從雲中郡趕去了朔方,他也是多管閑事,才給自己招來了禍端——

在當時桂黨推三阻四、不肯出兵之際,韋不宣收回了朝廷官軍無力收回的城池。正因這一役實在打得漂亮,韋家的戰力受到了京中忌諱,引來不少大臣彈劾,認為他這一仗勝得蹊蹺,是西魏人特意讓路的。後來,承恩郡公被定了十多項罪名,韋不宣也落了通敵之罪。

而今想來,韋不宣千裏救朔方,只是少年人的意氣行事,否則以韋家的城府,怎能允許他做出這樣張揚之事?

可這時的韋不宣啊,真是說不盡的意氣風發。春風得意馬蹄疾,便是如此了罷?

你看他一雙秋水的眼彎著睫羽,一雙清淡的眉直飛鬢角,閃動著玲瓏剔透和少年人獨有的純凈張狂,就那麽隨隨便便地一瞥,一瞪——

忽而劍起寒光,向著謝令鳶二人直刺而來!

那劍太快、太利,遠不是方才持著匕首的白婉儀、白兄白父等刺客所能匹及。

劍尖直指謝令鳶,她眼看要亡命劍下,那一刻,時光都被拉長了——

她看著劍鋒在陽光下,寒光刺目,一片花瓣落在劍上,成了兩瓣;還看到一只手伸過來,牢牢攥住劍刃,殷紅鮮血順著劍鋒,飛流而下,在風中成了一條細線,落地後染紅了桃花。

韋不宣的劍勢,因這橫空一攔,緩了片刻,短暫空隙裏,謝令鳶急忙閃開。

她甫一脫身,下一刻,山海劍自鞘中飛出,重重擋在韋不宣的劍前!

兩劍相較。劍之主人都是高手,劍都是名動四海。

韋不宣的劍,幾乎有一個成年女子身量那麽長,握住劍柄還能揮灑自如,需要極大臂力,更莫說還與山海劍相較量。

但他還是笑吟吟的,仿佛天塌下來,萬敵列陣於前,城池將破,他眼睛也不會眨,他眉頭還是一字寬。仿佛一身不遜的反骨埋於黃沙、葬於天下,也都是能看開的事,沒什麽好介懷。

但在此刻,他與酈清悟相持不下,劍鋒摩擦出火光,震顫的嗡鳴聲令人恐懼。這笑容看在謝令鳶眼中,就有幾分可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