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第3/4頁)

風中夾帶著一絲絲血腥味,穿過山谷,穿過坡道,穿過光禿的枝椏,穿過荒涼的城門。地上不時散落著人的屍體,顯然是經歷了一番鏖戰。

肅武縣城是破敗的,這種破敗不僅是因其半扇城門歪斜的破舊、地面石板間隙長出的雜草、狹窄巷道高低不平的人家、沒有糊紙的窗欞透出幽幽的暗色、褪色的商幡在風中無力飄動……更因街道上稀稀疏疏的行人、面黃肌瘦眼神呆滯的孩童、城東頭無精打采拉著石磨轉圈的男丁。

破敗在人心,人心充滿了腐朽與絕望的了無生趣。

大概是因這裏土壤貧瘠,又時有流民湧入,官府難有作為,其實晉國北地大部分通往邊境的城鎮,都有些沒精打采。

縣衙的門外,一個衙役打著哈欠,倚著門半眯眼曬太陽,忽然自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真是奇怪了,除了打仗的時候人逃難,多久沒聽到這種步履匆匆的聲音了?莫非是哪裏戰亂又起?

那個衙役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下一幕,讓他震驚地張大了嘴。

一個滿身是血的黑衣袍男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古樸的木牌,嘶聲道:“讓你們上官出來見我!”

衙役以為他瘋了,上官豈是想見就見?

然而這個人盡管衣袍被劃破,卻看得出質地精良,不像是這邊窮鄉僻壤的人用的布料,連他這個混官衙的人都叫不上名字。下意識地,他把這個人放進了府衙裏,片刻後才回神,在門口跳著追問道:“你是什麽人!找我們大人何事?”

而那個人已經沖進了縣衙內。

縣衙裏,縣令晁子啟本來在偏間裏睡懶覺,卻被驚慌的屬下給搖了起來。

此刻,他揉著眼屎,迷迷瞪瞪地站在衙堂裏。

宿醉後是有些頭疼,晁子啟揉了揉額頭,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遞出來的黑色木牌。上面用古樸的小篆寫著“何”,背後是富貴吉祥纏枝牡丹。

見晁子啟沒反應過來,屬下只得湊到耳邊,小聲解釋。

“聽說這是何家族內的號牌,扶風何氏!汝寧侯何氏!何家的家紋是纏枝牡丹,還有家主親自刻的編序,您看右下角。”

晁大人眼光瞄過去,“汝寧侯府制”幾個小字,像火苗一樣,嚇得他差點把牌子扔出去。

這下,晁子啟反應過來了。

何家!那個何家啊,京門四姓,皇族姻親的何家!

幸好這個牌子,對外人沒什麽號召力,都是何家族內生意通商或發號施令時用的。

“我們家的貴人被這裏的山匪劫持,此事發生於貴縣治上,請大人盡快想辦法,派人剿匪,救出我們貴人!”黑衣護衛見晁大人又驚又復雜的神色,想來他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晁大人的確被嚇了一跳。

他在這個位置上溫溫吞吞幹了幾年了,上一任縣令被割了頭放在案上的舊事還歷歷在目,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和當地勢大的流民“黑風軍”貿然開戰。

黑風軍的老大屠眉,可是個蠻橫起來不要命的人。

其實黑風軍在當地,不算是最沒人性的,他們從不來縣城裏燒殺擄掠,只劫道商隊。有時候在戰亂或饑荒時,他們還在城外給其他地方逃難來的流民施粥,雖然估計也是拉人入伍,但好歹能幫官府維持治安,難民不至於暴動,又者黑風軍有時候還能給縣衙孝敬點金銀貨物來,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然,腦袋說不定也沒了。

可是何家的人被綁架,他又不能坐視不理。他的上上司,煌州的刺史,以及西北一帶諸多官將,都與京門士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是聽命於何家的。

何家人在他的轄地上出事兒,他這官也就做到頭了;相反,倘若救了何家人,少不了得些好處。

在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任了幾年官,晁大人可少不了油滑,當下心裏就有了想法。一邊答應著盡快借兵剿匪,將何家逃出來的護衛安頓好後,他立時招來手下的幕僚孫師爺細細商議。

孫師爺摸著那沒兩根的胡子,道:“既要救出人,又不能得罪那個姓屠的。不妨先找人去羊腚山談談,憑咱們這幾年的面子,能把貴人先贖出來最好了。也請大人手書一封,給煌州的府兵說明情況,請他們調撥兵力剿匪。”

晁大人與他想的如出一轍,二人攤開輿圖商量了半天,全縣所有的官差加起來,還不足兩百人,即便從煌州借兵,得了那邊消息,謀好剿匪的路線,最快也要兩三日。晁大人將此事手書後,快馬加鞭送去了煌州。

做完這些,晁大人又吩咐縣衙裏調庫銀,由官差帶了去黑風軍贖人。

一貫死氣沉沉的肅武縣,便忽然間熱鬧了起來。

肅武縣焦頭爛額,而羊腚山的山麓深處,一個個柴木簡易搭起的小帳篷,淩亂而又繁密地布滿了羊腚山的背面。外圍是百年的參天大樹,樹上搭著供一人容身的小木巢,是給望風的崗哨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