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第3/3頁)

夜風吹得人心底發涼,她的目光落在酈清悟身上,心想,他為什麽能這樣平靜地說出來呢?甚至從未向旁人訴說,他忍得住麽?他不恨麽?

她覺得自己是沒有那個忍耐力的,大概早就要提刀報仇了。

待回過神,才發現無意中問了出來。這時酈清悟又真的笑了,卻是帶了看不出深淺的無奈:“不說……只是因為不能說。倘若圖一時之快,攪得局勢真正亂了起來,天下人又怎麽辦?”

推測出真相後,不是沒有想過揭發。但即便揭發了又如何?

大勢已定,酈家隱退,沈陸兩家被排擠到政治邊緣,方老將軍失了實權,當年鎮守西關幾十年太平之人,只能教教小皇帝武功和兵法。

反而牽一發動全身,容易觸發不可收拾的亂局,到那時,受罪的又是天下百姓。前些年連番戰禍的苦,他已經親自走過看過了,他不想再看到了。

他語氣十分平淡,但謝令鳶似乎能覺出那一刻沖上心頭的憤恨無奈隱忍壓抑,驀然便想起了何太後。面對蕭懷瑾,縱有刻骨之恨,卻將真相瞞了他這些年。

可不該是這樣的道理。

“這不公平。”

夜風寂寂吹過,誰也沒有出聲,卻也不覺沉默。

“我必須要讓這件事大白於天下。”謝令鳶終於開口,仿佛每個字音都很重:“不能讓蘇廷楷就這樣背負冤屈死了。還沒死完呢!他的孩子不是還沒死嗎!”

酈清悟怔了一下,側目與她對視。他從她眼裏看到了很多,那是他當初都有過的情緒。

可他忍下了,她卻不。她那樣執著地問他:“你有辦法找得到證據麽?”

這次酈清悟在她的目光裏遊走了許久,終於點頭:“有。”

當年的布防圖,以及真正的叛城之人,總能找到。

“那就去找!”謝令鳶胸口起伏幾下,松開了握起的拳:“你有你的顧慮,我也有我的分寸。但這事,一定要有公道。”

給當年的蘭溪派也好,給先帝也好,總要有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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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朔縣的長夜,烏雲蔽月,風起炎涼。

而百裏之外朔方郡的兵營駐地,卻已經火把齊列,照得夜空通明,竟有些灼熱的氣氛。

營中一伍一伍地開始點兵,火把上的焰火不時被夜風吹亂,每個人臉上皆是肅穆,身子緊繃,如弓弦一觸即發。

——西魏主帥拓跋烏居然繞開了高闕塞,三千輕騎兵連夜奔襲,喬裝成來往通商的馬販,趁夜幕偷襲北營城門!

西魏夜裏奪城,如今甕城處的守軍正和敵人打得不可開交,眼見著也快要守不住了。消息從城裏傳來時,安定伯夜半從榻上彈起,戰袍都來不及披就跑了出來——若是城落到敵人手裏,他對長安也沒法交待。

他帶著人親自連夜點兵,跨上戰馬——必須趕在甕城失守之前,去奪回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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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營城門外的甕城,此刻喊殺聲震天,踩在地上隨處都是粘膩的鮮血。

幾撥敵軍已經沖進了甕城,晉軍從藏兵洞裏跑出來攔,城門處還在反復爭奪,到處都是混戰廝殺。

蕭懷瑾倒退了幾步,腳邊是不知哪一方的屍體,險些絆倒了他。他眼前被血模糊了視線,擡手隨意一擦,有敵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他右肩被刺穿,已經拿不住刀,都是在用左手拿刀,胸前後背濕漉漉的,他分不清自己受了多少傷,多重的傷。

他後退了幾步,避開敵兵的快馬,心中浮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

——大概要死在這裏了。

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後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