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第3/4頁)

但和士兵們——這些連自己溫飽乃至生死都無法選擇的人——在一起呆久了,蕭懷瑾發現,不同於自己在宮裏時刻的絕望,這些過得更苦的士兵們,卻從來不絕望。最多是很看不起那些高高在上所謂的勛貴罷了。

這真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發呆了半晌,前來照料他的後勤兵來了,手裏端了個陶盆,盆裏裝了饃和熱菜。蕭懷瑾覺得他似乎眼熟,那人也怔了一下:“是你啊。”他將裝菜的盆子放下,改了口:“大人怎麽稱呼?”

正是蕭懷瑾在昏厥時,扇他巴掌將他從瀕死中拉回來的那個老兵。這算得上救命之恩了,蕭懷瑾無所謂道:“叫我……小柳吧,不必稱呼什麽大人的,又不是什麽正經官。”才八品,手下也就百十個人。他才看不上。

“那您可以叫我老邱。”那人靦腆地笑了笑,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年紀,腿腳略有點蹣跚,卻閑不住,去火盆生了生火,望著窗外嘆道:“還好昨晚是守住了,不然這城裏又要遭殃。”

蕭懷瑾嗯了聲:“他們失了先機,幸好城門關的及時。否則真守不住。”想起了那兩個拼死關城門的昔日戰友,又沉默了。

“可不是,奪城是那麽容易奪的嗎?”老邱舉著撥火棍笑了笑,蕭懷瑾仿佛看到他的臉上有點自豪:“這麽多年,我也就只見過一個人奪下來了。”

蕭懷瑾一怔,一個名字在內心呼之欲出。

他忽然心中一脹,眼眶熱熱的。

奪城作為攻城戰術,並不少見。搶下來了,便是以最小的代價得到了據點;可稍有不慎,等於是派人去送死。但中原城池難克,所以盡管搶城風險極大,卻還是首選。眼前這人卻說,活了那麽多年,只見過一個人搶下來了。

他聲音有自己不覺的顫抖:“是誰?”

“韋不宣哪!後來那些西魏人也不是沒效仿他,結果沒一次搶贏的。”老邱的撥火棍在火盆上敲了兩下,炭星飛舞:“有的戰法,也不是誰都能學的,換了別人用都不對味。”

蕭懷瑾低下了頭,看著自己包紮的手掌。其實他這一路,也是有意識學了韋不宣的打法,從世家手裏搶來糧,聚起人。而今老邱卻說,有的人,不是誰都能學的。

他不禁想,要是當初,帶流民偷襲西魏王子的人是韋不宣,西魏王子是不是已經被殺掉了?

這念頭如積雪球,越滾越大。

“西魏人道他是蠻勇,但他可不是。他搶城前至少盤算了半個月。什麽時候換班、每個城門多少人、管門的是什麽脾性……他都知道。那西魏人酗酒,他就挑在下午的時候搶城——”老邱炫耀似地看了看蕭懷瑾,仿佛做這英明神武之事的人是他自己:“猜得到為什麽嗎?”

蕭懷瑾搖了搖頭,像個沉重的茄子。他想不到,這讓他覺得挫敗。

虧他帶流民軍奔赴北關時還幻想過超越那人,可這一路走到如今,才發現他無法企及,超越不了。

又覺得悔恨,恨自己怎麽不早點長大,能在那人活著時見其一面。

那種英雄相惜的悔恨。

老邱賣完了關子,好為人師地說道:“因為傍晚蠻子們換班輪值嘛!他就定在離交班還差一個時辰,申時過。再晚一點西魏人換班容易戒備。相反快要換班時最松懈,又喝了酒打晌午瞌睡。所以他沖城的時候,西魏人都迷糊糊的,根本來不及關上城門,就被沖破了。”

“別人沖城門,都是先頭兵去沖,主將在城外指揮,叫人奔射掩護,是吧?他相反的,他沖在前頭,西魏士兵都要將門關上了,忽然他一把刀**門縫來,硬生生把上百斤的大門撬開!”老邱沒有察覺到蕭懷瑾的自卑,回憶起當年,雙目都在放光:“他親自打進來,有什麽狀況當場就可以下令,城頭上有幾個人、城外留多少人奔射,他只看一眼,一瞬間就想好了。沒有親自瞧見過,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厲害。”

蕭懷瑾盯著自己腳尖,想起白婉儀臨死爬到他腳下,求他說一句公道話,告慰那人在天之靈。她也是親歷過戰場,見識過厲害,才會那樣崇敬仰慕那人吧?

他的頭又低了兩分。

“等他殺進來,身邊只留了兩個副手,讓其他人都去沖大城門了。那大城門也根本來不及關。”老邱閉了閉眼睛,似乎至今還沉浸在那巨大的震撼沖擊之下。

蕭懷瑾驚呼一聲,身子前傾卻扯到了傷口:“他只留兩個人,不是很危險嗎?”他真是沒見過這樣膽氣,偏偏又無往不利,那不是僅靠運氣和驍勇能成功的。

“所以他厲害嘛。之後西魏人也學他搶城,但誰敢像他那樣?誰能學得來他的反應快?打仗這事兒,可不就是個瞬息萬變的麽。”

而好的將領,就是能敏銳捕捉到一瞬間的機遇,做出最符合當下的正確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