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第2/4頁)

她也是這麽認為的,興廢危亡的大事,怎麽能分辨什麽是錯?又什麽是對?世上本就沒有恒定不變的道理,唯有勝者為上。眼光看得長遠一些,無論當下褒貶,待千百年後,誰還記得史書邊角上的這些恩恩怨怨?縱使記得又怎樣?家族歷經千百年巋然不倒,存在著,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對楊犒揭穿的陰謀,她雖覺得難堪,卻甚至說不出何家的錯來,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分難堪,是因她入宮以後懂了堂姑姑的苦楚,出宮以後又看到了天下人形形色-色的苦楚。

不懂和看不見的時候,她不以為然;可是看到了,想通透了,發現這些悲哀隱忍和民不聊生,都是自己的親人一手造成,為的是保全家族的富貴長興,她才疑惑這樣似乎是不妥的,於是昔日屠眉罵她的話,似乎也不是全無道理了。

這認知讓她萬分沮喪,甚至生出了隱隱的抵觸心。可這苦悶也不能對德妃講,因為這是何家布設的陰謀。

這心便仿佛被緊緊捏住,卻無處發泄,無處釋放。

細雪飄落在她的臉上,漸漸融化,她都無甚所覺。只千思萬緒,覺得自己不該有譴責何家的心思——這太荒謬了。何家不論做什麽,都是為了家族,家族難道不是最重要的麽?

她輕輕嘆氣,滿腹的心事在空中化作了白霧,有如實質。她想,待尋到陛下,她就回長安,聽爺爺和伯父為她闡明做這些事的利弊,她想厘清這究竟是對是錯,對錯在哪裏。

對,有些事,一定是有對錯之分的。

不然楊犒不會慚愧了那麽些年,德妃方才也不會那樣憤慨。

-----

他們清晨回到客棧,連夜跋涉了數十裏外的郊縣,何貴妃已是困乏難當,可回到房中,卻怎麽也睡不著,一會兒想到小時候叔伯講的道理,一會兒是屠眉罵她和山匪一路貨色,一會兒是從煌州到並州綿延千裏的民不聊生的荒蕪……

客棧外,隨著天色漸亮又熱鬧了起來,不到巳時,早起練武的武明貞來叫門,催著她們趕快退房拿回路引紙,好去城門口排隊。

謝令鳶翻來滾去地賴床,武明貞不好踹她和貴妃,於是一腳把林昭媛踹了起來。殺雞儆猴,林昭媛的慘叫響徹寰宇,謝令鳶趕緊從榻上坐了起來。

朔方城因前些日子西魏的進犯而戒嚴,每日午時才開城門,申時又會閉門。只留兩個時辰的開門時間,引得眾人怨聲載道。

才巳時過,要進城的人們已遠遠排成了望不到盡頭的長隊。不少有仆從的商隊,都一早由仆人去城門口挨號,甚至有人賣插隊,還因此和後面的人打了起來。

謝令鳶打著呵欠,這感覺不比面簽美國大使館差。待到午時城門開,天色依然未晴,風中夾帶著雪花,人們牽著馬等待入城,不免談論起近來的戰事。

前面的小商販同身後的中年人扯著嗓門聊天,鼻翼兩邊的八字紋一抖一抖的:“也是沒想到,高闕塞都落入胡人手裏了,我還以為進城的人能少點,誰想到竟然還有這麽多人敢在這時候來?”

附近有人聽到,七嘴八舌:“富貴險中求啊。”

“就是,這年頭你不提頭做買賣,都不好意思自稱是跑西域的。”

“我聽城裏的親戚說,城內這幾天物價瘋漲,你們猜一塊這麽點的饃多少錢?九個子兒!聽說長安都才六個錢呢,還不趁著現在去賺兩筆!”

“反正做完這一趟我就再不來了,聽說高闕塞那邊,壓了幾萬西魏兵,你們想想,這要命啊,從高闕塞過來,騎快馬兩個時辰都不到,到時候還不是說打就打?”

恐慌又無奈的氣氛在人群中蔓延,可無論何時,人總是存抱僥幸心,尤其朔方城即將面臨一場苦戰,是以此刻城門外排的長隊,全是趁著這個機會來發戰爭財的。

然而城門口盤查得極嚴,畢竟因為高闕塞失守,西魏的兵力已經推進了關內,朔方城如今成了半個孤城,左翼支援沒了,形勢愈加岌岌可危。

臨著未時,謝令鳶才終於排到了城門口,盤查的一隊士兵翻看她們的路引紙,又檢查她們行囊。不遠處城墻腳下,幾個輪值士兵抱著刀靠著城墻聊天,弓著背蹬著腿,僅是站姿都能察覺出他們正緊繃著,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這事兒嚴重啊,聽說伯爺愁得那天在營裏開罵呢,那邊的兄弟說,這兩天看著伯爺都老了好幾歲似的,愁著怎麽跟長安交待。”

武明貞從小練得耳力好,他們的對話一字不差落入她耳中,她心想,要是安定伯知道天子此刻就在他下轄的城裏,可不是更好玩了。

“那又能怎麽的?這不沒辦法嗎,那天晚上,西魏人根本不是為了來攻城,這幫孫子晃我們一槍呢!可咱們難不成要把朔方城丟掉,去保一個高闕塞?現在好歹是把城守住了,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