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第2/6頁)

“蘇-榮識。”

謝令鳶開門見山第一句,成功讓蘇祈恩擡起頭,正視了她。

這三個字仿佛有重錘千鈞的力量,他神情不自覺繃緊,呼吸也有瞬間錯亂。

德妃是如何得知了他的真正身份?

何況蘇-榮識這個人,早已經不存在了,他已經死在景祐九年的那場兵亂之中,他永遠七歲。

他按捺住內心的震驚錯亂,冷哂了一下:“德妃娘娘,對面相見也能叫錯人,可見奴婢從前侍候得不周,讓娘娘轉日即忘。”

這話細細一品,似乎還有兩分冒犯之意,韋無默蹙眉道:“說人話!若不是念及你是蘇廷楷的遺孤,你以為我會讓你囫圇到現在?”

蘇祈恩輕嗤一聲,聽謝令鳶不以為忤地問:“你知道我是怎麽認出你的嗎?”

他不再開口,實際也想知道。這件事,向來只有陳留王知曉,並幫他重新做了假身份,籍貫改為了黨郡人士,還為他取名祈恩,意喻入宮後不要忘本。

謝令鳶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因為,我見到你哥哥蘇宏識了。”

仿佛轟然一聲,蘇祈恩腦海中有什麽東西炸響了。

他驀地張開了眼,死死盯住謝令鳶,嘴唇無意識動了動,卻又生生克制。

他既想問,又不能問,周身的警惕如化作尖刺,一旦靠近,便覺銳利鋒芒。

他竟然還有親人……竟然還有親人活著?

他曾以為,天地之大,再無他容身之所,他們都是被老天惡意玩弄的人。

那曾經是多麽冷血又諷刺的往事啊。

在被西魏人俘獲後,蘇宏識逃走了,蘇-榮識則淪為西魏人的軍奴。

胡人拿他當將軍之子折辱,他從天之驕子一朝淪落,待遇甚至比其他奴隸還要困苦。

塞外的初春寒風瑟瑟,他在輜重隊伍裏背馬草,幼小的身板頻頻累到虛脫,忽然聽到並州漢人告捷的轟動,他心中一緊,扔了馬草趴在籬笆外,努力辨認著胡語,才聽懂他們說,是有人搶城,將朔方城攻破,西魏人的補給線因此被切斷了。

那人絕對是個戰略和戰術上並重的人才,他一舉振奮了並州民心,也挽救了頹勢。

名字是很好打聽的,西魏士兵都在傳,說叫韋不宣,此人很厲害,以後盡量不要正面敵對。

蘇-榮識眉眼綻開,自城破被俘後,他第一次有了笑容。隨即他被監事抽了兩鞭子,卻還是笑,仿佛那疼痛也不再難以忍受。

剛俘虜時被打罵,他會哭很久;後來發現他的眼淚沒有人在意,他們反而惡劣地想看他哭,看他慘,他就再也沒哭了,卻並不意味著鞭子抽在身上不疼——而如今這疼楚,卻被心中燃起的熱烈的希望所取代了。

朔方城奪回,收復失土,朝廷就會派人來尋他和哥哥吧,他們什麽時候能回去?哥哥還好嗎?他全身都是縱橫交錯的鞭傷,他一定要給哥哥看,他真是太委屈了……

年幼且身處敵營的他並不知道,正月之禍後,蘇老夫人堅信小兒子蘇廷楷不會做叛國之事,遞帖請求入宮。可不巧又在此時,後宮動蕩,大皇子被毒死,無論是何德妃還是酈貴妃都沒心思聽她入宮申辯,很快局勢變幻,蘭溪黨在朝中逐漸失了話語權。

查案伸冤一事,也就無從談起。朝廷不會在意叛將的兩個兒子何去何從。

所以他充滿希望,盼了一年又一年,他有時候會懷疑,有時候又會默默告訴自己,蘇家人一定會來找他的,只不過是沒找到而已。

他覺得他開始明白蘇武的痛苦,開始疑神疑鬼,開始歇斯底裏。嚴冬天未亮的酷寒裏,他裹著單薄的冬衣幹活,眼睛總是望向南方,祈盼遠處那卷著茫茫大雪的天際,有幾騎人馬的影子從雪中飛馳而來,就像韋不宣搶回朔方城一樣,像突然而至的天神來拯救他。

幼年的他,在寒風徹雪中沒等來救贖,也早就放棄了翻案或尋找親人的想法。而今,忽然有人告訴他,見到了他的哥哥。要他如何信?又怎能舍得不信?

“真是讓德妃娘娘費心了,為了問話,還特意編出個兄長。我從小被賣給人牙子,哪有什麽哥哥。”他冷淡道。

韋無默正要訓斥,卻被謝令鳶拉住了。她知道的秘密有五噸重,包袱一點點慢慢抖,絕對能吊死蘇祈恩的胃口,讓他欲知後事跪求下回分解。

“先說我這趟去並州,見到了你哥哥,同時也查明了景祐九年的內情。正月之禍的過錯不該是你父親,這是樁冤假錯案。”謝令鳶穩穩拋出這件他最關心的事。

蘇祈恩冷笑了一下,又克制了。他不能與蘇廷楷有什麽關系——蘇家已經背負了汙名,他不想再増一筆,就讓他這麽死吧,反正回不了蘇家祖墳,就如父親那樣,至死也未能認祖歸宗。

可是……心中還是隱隱激切,想知道謝令鳶是怎麽查的,想知道哥哥究竟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