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第2/3頁)

白婉儀循聲看過去,微有錯愕。她動員人們堅守雞鹿塞,沒想到卻是這幾個官妓先出了聲。

“那我也來。算我一個吧……”

“若是贏了,還活著,我們能贖身嗎?”

她們無視眾人錯愕的目光中,面色是解脫的釋然。比起這些人,她們是真正不在意生死的。倘若死了,至少是死得其所,以後也會有人銘記她們——不是以記得她們官妓身份的方式,而是……記得她們為什麽而死去,記得她們脆弱而又壯烈的尊嚴。

比起苟活,她們更想要一個體面的死法。

素來被人們瞧不起的妓-女,竟然比旁人還有膽氣,其他人也坐不住了。便有人道:“我們也來,只要兵爺來的時候,把我爹爹和兩個女兒帶走就好……”

也還是有些人猶豫,畢竟西魏人是邊境漢民多年噩夢,無法直面這種猙獰的恐懼。她們四下張望,見有人踟躕著離開,便也跟著走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血性拼上性命一搏的,白婉儀明白,她沒有阻攔,並不強迫她們。

人都有選擇生或死的權利。

若非情勢所逼,她也不想在陌生的戰場上出生入死,連葬骨之處都無。可並州是蕭懷瑾花費巨大代價守住的,安定伯為它重傷,武明貞為它停留,韋不宣的祖墳在不遠方。她無法拋卻這裏。

留下來的人,不少是精壯幹練的婦人,常年在田間勞作,臉上溝壑裏滿是塵沙,其實也不過才三十出頭。白婉儀帶上她們,繞出雞鹿塞的古城墻勘地勢;城內的古巷道掩藏在房屋後,眾人將坑道刨開,偶爾會遇到幾具白骨,她們翻揀著把一捆捆兵器擡上來。過去有十多年了,韋不宣放在這裏的兵器不免生銹,附近的村民將磨石擡過來,磨刀聲霍霍。

當日頭西移,過去了大半晌的時候,跪在架子上擦軍鼓的人,忽然感到木架一陣晃動。隨即,地面上的人也發現了地面的震顫,仿佛千軍萬馬正呼嘯而來。

她們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恐懼,以及孤注一擲的決意。

絕境中的勇氣,往往有著不惜一切的力量,甚至壓過了恐懼。雖不知援軍什麽時候來,但她們的躁動沒有持續太久。

遠處天際已經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正在快速地往這裏行進。

西魏將一部分兵力留在關寧縣,主軍則往朔方行進。

此刻的拓跋烏無比自得。這是自去年開戰以來,最順利的戰況。去年,他和叱羅托十一王子等人兵分兩路,均遭遇了不利,王庭已經含沙射影指責過他數次。他現在改變策略,不再奇襲朔方或高闕等地,而是從西關口一撮一撮地消滅晉軍。眼下,占了關寧縣,就可以把晉軍截斷在雞鹿塞和關寧縣之間。雖然打得慢,但是勝負穩。

況且,有從關寧縣躲去雞鹿塞的民眾,正好抓過來當人質,省了去其他村落。就像去年,柳不辭在高闕塞一戰中,將西魏士兵在城外活活餓死,如今,也讓晉軍嘗嘗有人質的滋味!

拓跋烏遠遠眺望,西魏軍隊在荒漠中行進。

雞鹿塞四面的墻也已經加高,墻外攀了許多倒刺。

拓跋烏命令行軍放緩。他是征戰沙場多年的人,有一種荒謬的直覺湧上,仿佛那些漢人不再是從前那樣順從、可以肆意掠殺……為什麽這風中,似乎裹挾著堅不可摧的韌性?

但他不可能因為城頭有些抵抗的人,就放棄占據一個伏擊的絕佳高地。想了想,他斷喝道:“中軍右軍疾行沖城!”

得他命令,前方鐵甲騎兵迅速整陣,反應極為機動,幾乎小片刻就趕到了城塞下,向著山頭古城墻騎射,一時間箭矢如雨,能聽到城墻內此起彼伏的驚呼慘叫,隱約是女子的聲音,還聽到有小孩哭嚎。

“咚咚!”塞內幾聲巨響。這鼓聲響天徹地,聲如洪鐘地裂,瞬間懾動四方。隨即鼓聲齊鳴,城內連-弩反擊,濺起塵土飛揚。

因雞鹿塞內多是婦人,射箭準頭不好,又射不了太遠,不少箭亂糟糟飛出來,橫七豎八地插在地上。所幸城內有連發弩,代替大部分弓箭,傷了不少西魏騎兵。

地面藏了一排排尖刺拒馬,隨著鼓聲令下,拔塵而出。西魏人當然不會放任她們設伏,兩方亂箭紛飛,血嵐四起,雞鹿塞的堡頭上,黑色的箭雨鎧甲,白色的衣襟飄帶,黃色的沙土城墻,紅色的鮮血飛揚……那是一幕混亂而慘烈的畫卷。

古城墻不如後來修的城墻結實,隨著中箭而碎石紛紛,逐漸露出缺口。不斷有人被射中,從城頭上掉下來,身上插著箭矢滾落;亦有騎兵被連-弩所傷,連人帶馬倒地,被後面的人閃避不及踩踏而過,濺起血霧黃土漫天。

拓跋烏遠看著,深深地蹙起眉頭,這與他原本的計劃相去甚遠。本可以輕易抓些俘虜人質,照如今的情勢來看,少不得被拖延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