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流水的地方

阿甘出走已經一個月了,這是充滿了焦慮和混亂的一個月。

在最初的一周,笑子反而比我更坐立不安。去阿甘的父母家和大學裏找的是笑子,給機場打電話,要求調查所有航班乘客名單的也是笑子(在阿甘的父母家和大學均沒有找到線索,機場的接線員當然不會理睬她)。

她先是沖我撒氣(問我對阿甘做了什麽),擺出一副要吵架的架勢責備我,後來表情逐漸變得絕望。

「什麽都完了。」她紅著鼻子不再言語了。那可憐的表情就像是她遭到了別人遺棄。

奇怪的是,這一周我竟然能保持冷靜,比起出走的阿甘,我反而更擔心身邊的笑子。因此,這更加讓我意識到阿甘在我心中所占據的位置,和我對他的信賴程度。我還有些過於自信,認為阿甘不可能離開我。

一周過後,事態驟然發生了變化。我從醫院回家後,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只是把各種各樣的面包熱好後放在筐子裏,把梨和葡萄等水果洗好後裝在大盤裏),笑子微笑著對我說:「回來了,我一直在等你,肚子餓了吧?」

笑子倒滿了一大杯加利福尼亞葡萄酒,一邊喝一邊說:「阿甘的搜索活動暫且告一段落。」

笑子心情特別好,話也很多,臉上泛著紅潤。「阿甘有阿甘自己的事情。」

「發生什麽事了?」我問。

「沒什麽。」笑子撕下一塊全麥面包塞到嘴裏,「不過,我覺得可以在阿甘旅行期間把一些麻煩事處理完。」

「麻煩事?」我問。

笑子還是沒有回答,說:「阿甘肯定也是因為這個,才出去旅行的。」

「你見過阿甘了?」我不由地提高了嗓門,笑子一驚,隨後搖搖頭。「我怎麽可能見到他呢,嚇了我一跳,你怎麽忽然發出那麽大的聲音。」

「對不起。」

聽到我在道歉,笑子的臉上掠過一絲寂寞,「你根本沒有必要道歉。」她說著把頭扭向了一邊。

「不用擔心,阿甘看上去挺壯實的。」

「是啊。」我小聲地說,「那家夥確實很強健。」

我們吃了面包和水果,不到一個小時就喝光了一瓶葡萄酒。

一天天過去了,笑子好像越來越確信「不用擔心」(我的心情卻與之相反,內心的不安使我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她利落地事務性地處理了那些「麻煩事」。首先和瑞穗和好,告訴她阿甘已退出了,這自然會傳到笑子父母的耳朵裏。結果我們被叫到家裏,端坐在嶽父面前,匯報了事情的原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把雙手放到膝蓋上,總是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必須向這些人匯報我們的事情。嶽父一本正經的表情,嶽母那坐立不安,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又來倒茶水的樣子,都讓我感覺那麽無聊。

「那麽,你把心態調整好了?」嶽父問。

我就像個孩子似的,畏畏縮縮地回答:「是的,讓你們擔心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究竟在這裏幹什麽?

「這並不是因為阿甘出走了,因為那只不過是一個結果。」笑子從旁邊插嘴說。

嶽母代替嶽父點了好幾次頭,然後沖笑子說:「這些我們當然明白,上次你來的時候我已經看出來了。你爸也並非不相信你,只是他覺得這種事應該慎重地弄清楚。」

之後我們吃了鰻魚,還喝了專門從金澤定購的日本酒。嶽父雖然說不上多麽高興,最後還是握住我的手,說:「拜托了。」這是對我的信賴,同時也是對我的最後通牒。

坐上車後,我先打開了車頂(因為笑子暈車,這已成了我下意識的動作),然後放好磁帶(最近笑子喜歡的《讀書女》的錄音帶,由八首貝多芬交響曲構成),向並排站立的嶽父嶽母告別後,我踩下了油門。

在上下坡多的住宅區裏,汽車只能以二十公裏的時速行駛。

「這樣是不是就行了?」

聽到我的話,笑子依然臉朝前方,點了點頭小聲地說:「謝謝。」剛才笑子那歡快的神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能看出她的情緒越來越低落。車開到大馬路上後,笑子的眉頭伴隨著時速指針的變化,皺得越來越緊。

「你放心,我會遵守約定。」

我只嗯了一聲,與其說約定,不如說是交換條件。如果我在嶽父嶽母面前提供「證詞」,笑子就暫時不再提人工授精的事。這是笑子提出的,她稱之為交易。但是,不論是交易還是約定,一想到在為此而采取行動,我感到一種寒心的寂寞。

在阿甘「退出」的前一天,柿井打來內線電話,憤怒的聲音都變得顫抖了,他叫我去婦產科的醫務室。我覺出事情非同一般,慌忙跑去一看,發現阿甘正端坐在柿井的椅子上,而柿井卻站著旁邊(周圍沒有其他的醫生,算是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