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愛情是長刺的,太美的東西都傷人

許諾的內疚在接到阿公的電話緩解了些。

電話那頭,老人依舊噓寒問暖,許諾嗯嗯應著,眼圈紅了,她恨自己,為什麽要傷害一個愛她的人。當晚,許諾站著二十六層的落地窗前,看外面繁華的世界,她在日記裏寫到——我來到一座孤城,這裏沒有我愛的人。

她的爸媽都在這裏,可一個眼裏只有她弟弟,一個滿心要復仇。

到了白城,許諾才知道,媽媽變化有多大,她完全從一個朝九晚五的小職員變成別人口中的女強人。她代理了個化妝品品牌,每天就是化好妝,開著車去跑單,見客戶,忙得連影子都見不著。

許諾到白城一個月,沒吃過她做的一頓飯,沒見過她按時回家,回家也是深夜,一身煙酒味。許諾關著燈,坐在地板上,聽著音樂慢慢等,看到她的車駛進小區,就爬上床,裝作睡了。她可以為媽媽點一盞燈,讓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可她沒有,許諾也不為何自己變得如此冷酷。

整個高中,許諾就這樣渡過。

她和蘭清秋住在一起,也沒變得多親密。她太忙了,許諾也是一回到家,就關在臥室裏寫作業,同一個屋檐下,反而過得像路人,兩人似乎都想改變這樣的狀況,但沒什麽效果,到最後竟也習慣這樣冷淡互不打擾的相處模式。

而許淮安,住在相鄰的小區,在白城三年,許諾從沒有告訴過他,也沒找過他,倒是經常看到他開著車載他兒子出去玩。許淮安給阿公打過電話,阿公說她在白城了,但他也沒主動找過許諾。

許諾想,就像她習慣了沒有爸爸,許淮安也習慣了沒有女兒。就算是至親,有一天也會習慣沒有彼此。何況她恨他,恨他把媽媽變成陌生的模樣,恨他毀了她對愛情的所有幻想。

高考過後,許諾在家等成績。

她計劃好了,要報考老家的F大,比不上白城的大學,但離小春城近,離小春城近,就離阿公近。許諾想她的爸爸不像爸爸,媽媽不像媽媽,只有阿公是她的親人,她要離他近點,她愛他,也只愛他。

等成績的那兩星期,時間突然多起來。

許諾就去電影院看電影,一呆就是一整天,一場接一場。

她喜歡電影院黑暗的環境,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關心誰,讓她覺得安全。有時候困了,她坐在椅子上睡過去。屏幕的故事繼續,台下的悲觀離合從未停止,唯有這個十八歲的少女,仿佛與世界無關,她的開放與凋零,都是一個人的事。

蘭清秋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過來,叫許諾給她送合同。

電話很急,許諾只得放下看了一半的電影,給蘭清秋送過去。雖知是應酬,但服務員推開門,許諾還是楞呆住了。包廂煙霧繚繞,蘭清秋就坐在一堆男人中間,光彩照人的臉被熏得有幾分模糊。

飯局在沉香閣,白城挺有名的飯店,走的是古典風,剛才許諾走來,傳統家具加江南園林式草木的點綴,只覺得古色古香,清靜幽雅,打開門,卻像走進盤絲洞,繚繞的煙酒味張牙舞爪撲面而來。

包廂裏的人也聽到動靜,看過來。

蘭清秋淺笑嫣然:“這是我女兒,給我送合同。”

“叔叔好。”許諾禮貌地打招呼,只想把合同拿過去,就趕緊出去。

他們卻很熱情:“蘭總的女兒長得真漂亮,既然來了,就坐會兒。”

都是生意夥伴,蘭清秋推托不過,倒了杯果汁:“來,阿諾,給叔叔們敬一杯。”

許諾坐在她身邊,一屋子大多是開車肚子頂著方向盤的中年男人,夾著煙,眼神總有幾分猥瑣。就中間眾星捧月般坐著一個男孩,十七八歲,一席西裝革履,單他穿著簡單的T恤,襯得他特別清爽幹凈。

觥籌交錯,他卻毫無影響,閉著眼養神。長得頗為俊俏,皮膚白凈剔透,有極好看的眉,暈染般的黑,鼻梁高挺,三庭五眼都恰到好處,拿刀刻量似的,嘴角自然上揚,睡時也帶著幾分笑意,翹翹的鼻子皺起來又有些稚氣。

挺帥的,饒是冷清如許諾,也多看了一眼。

她真佩服他,竟然睡得著,她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可也明白,不能壞了媽媽的生意,她站起來,就要敬,有人壓下她的杯子。

“蘭總,喝果汁太見外了吧。”

“瞧吳總說的,喝酒咱們就行,我女兒還是學生呢。”蘭清秋笑道。

那個吳總卻不依不饒:“學生怎麽了?更應當多練練,出來見見世面。”

其他人點頭附和,看戲般等著她們。許諾僵硬地站著,手裏還拿著杯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蘭清秋掩唇,輕輕拍了吳總的手背:“夠了,你們這幫壞人,欺負我還不夠,還欺負我女兒啊。”

她說這話,身段放得很軟,妍姿妖艷,帶著許諾從未見過的嬌媚。許諾楞住了,心裏說不出的感覺,這是她的媽媽嗎?那個倔強眼裏容不下沙的媽媽嗎?她都快認不出了,她竟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