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這樣恨我,更不該放過我

阿公的葬禮在白城辦的。

因為小春城離白城太遠,只能先火葬,再落葉歸根。他大半生都在小春城,最後病死他鄉,葬禮很小,來的都是蘭清秋生意上來往的人,許諾披麻戴孝,站在一旁答謝,還要小心虛弱的媽媽。

一夜之間,蘭清秋像老了許多,就算化了妝,強打起精神,也擋不住眉間的疲倦哀傷。

許諾更是,本來就不是活潑愛笑的人,現在更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生疏感,機械性地鞠躬,答謝,眼睛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神彩。

許淮安也來了,這是許諾沒向他要生活費之後,父女倆第一次見面。

許諾遠遠就認出他,看到爸爸的瞬間,眼神有一絲的波動,可看到他身邊的小孩和女人,又恢復無波無痕。可能顧及到前妻的感受,許淮安並沒有讓如今的妻兒進來,一個人過來了。

許淮安沒什麽變,穿著一身黑西裝也不顯老,光滑的皮膚顯出幾分富養的姿態,看著就像事業有成,家庭幸福的成功人士。他敬了香,便朝蘭清秋母女走來。

許諾扶著蘭清秋,感覺她顫抖了下,雖然很輕微。

自從離婚,這是八年來,兩人第一次見面,一個悲慟傷心,一個禮貌周全。

許諾望著父親,像對任何賓客一樣,鞠躬。

場面有些尷尬了,許淮安大概也覺得,而這也實在不是敘舊的好場合,他訕訕地說:“阿諾都這麽大了。”

許諾擡頭,眼睛清明地盯著他,眼瞳玻璃珠子般沒有一絲溫度。

正常的父女不該這樣的,不該父親對女兒一無所知,漠不關心,女兒對父親刻意遠離,不再親近,他們不該在一個至親至愛的葬禮上寒暄客套。他們該在一個寬敞明亮的地方,餐廳或咖啡店,面對面,說些爸爸,我怎麽的話,嘰嘰喳喳,親密無間,而不是這樣的場面。

蘭清秋也察覺到父女倆的暗湧,客氣道:“謝謝你能來。”

一句話把過去的情分劃得清清楚楚,真應了一句歌詞,當愛成了往事。她成了他的往事,相愛相恨,都過去了。他來,是念著對老人的尊敬,對過去的一點情義,但也只是如此。

許淮安說:“我都不知道你在白城,有什麽需要我的,可以說一聲。”

“好的,謝謝。”蘭清秋不亢不卑道。

成人的較量都像拿了尺子量好般,尺度把握得好好的。

許淮安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了。臨走前,感概萬千地摸了摸許諾的頭發:“阿諾,有空來找爸爸。”

許諾沒有拒絕,低頭說:“爸爸再見。”

許淮安手上的動作一滯,看了女兒一眼,還是走了。

直到許淮安的背影再也看不見,蘭清秋才萬分疲倦地說了一句:“阿諾,你該同你爸爸多走走,他是你爸爸。”

“嗯。”許諾點頭,她不想惹媽媽生氣,她夠累的。

簡短的悼念儀式過後,一切還是按殯儀館的流程來。

當裝著阿公遺體的棺材被推進去時,許諾緊緊地抓著蘭清秋,不讓她追過去。

就算她心裏已經天崩地裂,心被撕成碎片,但她得扶著母親,不讓她倒下去,她得挺住。

她抱著媽媽,碰到的都是咯人的骨頭,她這麽瘦,胸弱無助,她和自己一樣,除了彼此,一無所有。

等骨灰出來的那一個半小時,母女倆都沒再哭。

許諾扶著媽媽,感覺阿公真的離開她了,她連再碰一次他冰冷的臉龐都不能。

火化完的當天下午,許諾便和蘭清秋帶阿公回小春城。

她們買了最貴的墓地,這一次來的人很多,都是阿公熟悉的親朋好友,來送他最後一程,感嘆太突然了,好人不長命。

小春城小歸小,但比較有人情味,有人幫忙,葬禮的事不用什麽都要自己張羅。結束後,許諾把母親把交給熟悉的親戚,叫她照顧,說想留在墓地,多呆一會兒。

蘭清秋這幾天也累壞了,父親去了,白城的葬禮都是她一手操辦,實在沒精力管她,用眼神詢問女兒。

阿諾說:“媽,我就想多陪阿公一會兒,沒事的,你放心。”

親戚攙扶著蘭清秋走了,絮叨著:“阿諾和她阿公感情最好了。”

他們感情確實好,從小阿公就最疼她,可是自己害了阿公,讓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無助地死去。

許諾坐在墓碑前,凝視上面的照片,阿公和藹地沖她笑,濃眉大眼,什麽都不擔心的模樣。

“阿公……”許諾撫摸照片上的阿公。

她沒再哭了,這幾天她像流光了所有的眼淚,眼睛幹澀得很難受,心和眼睛都幹涸了。

石碑很涼,阿公在地下,也會很冷吧。許諾想,她靠著石碑,他從小到大都疼她,可她還來不及賺一分錢給他買點什麽,他就走了。她總是對他說,她要陪著他,賺錢了,就給他買大房子,帶他去玩,可這些一樣都沒兌現,就算以後她有能力做到,也太晚了,什麽都太晚了,他躺在這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