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5頁)

「這些絹書自從主公書寫後,從來沒有別人碰過、看過。」韓良直視著她,緩聲說道:「你是除了我之外,頭一個閱讀這些絹書的人。」

那麽,他為什麽要讓她看?

為什麽?

「這裏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是這些就夠了,看完這些絹書,如果你還想殺主公……」韓良負手而立,凝望著床榻上頭,蒼白如雪的女人,一字一字的許下承諾。

「我、幫、你。」

韓良走了,奴仆也走了,屋子裏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還有她的香匣,跟一桌子的長木盒。

她是要殺關靖的人,韓良最是清楚了。那麽,他還要讓她看些什麽?就算她真的看了,又能改變什麽?

改變關靖殺人如麻的事實?改變他罪孽深重的惡行?

不會的,不可能,她太清楚。

他已經殺了。他連眼都沒眨一下,就焚殺景城,一命不留。

那個男人,是不會後悔的。他不懂什麽是後悔。

他殺起人來,是一丁點兒也不手軟,他不是關在皇宮裏頭,什麽都不知道,只貪圖享樂的年輕皇帝;不是躲在城墻裏頭,只會高談闊論、茶毒百姓的高官世爵,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並不無知,沒有任何借口。

令,是他下的。

人,是他殺的。

城,是他屠的。

他甚至是親手射出了第一支火箭,親眼看著火燒景城,親口下令一個不留。

事到如今,韓良還要她看什麽?看了,又有什麽用?

有那麽一瞬間,沉香只想將桌上那些,堆積起來的長木盒,全部都搗毀,然後扔出屋外,眼不見為凈。

但是,胸中無形的大手,仍緊緊的、牢牢的握住她的心。昨晚關靖眸中,那癲狂痛楚、蒼涼倦累的眼神,依然烙在心頭。

要死要活,隨你心意。

這兩句話,雖然是韓良轉述的,但是,她卻仿佛能聽見,他說出這兩句話時的語音。

你要他死也行,要他活也罷,他的命是賠給你了。

韓良心有不甘的話,也在耳邊回蕩著。

他要把命賠給她?為什麽?因為她像幽蘭?還是因為他也對她有情?或者他以為,這樣一來,她會因此回心轉意?

她要殺他啊,盡管如此,為什麽他言下之意,還是想把她留在身邊?他就這麽有自信,敢拿命來賭?

沉香盯著桌上的香匣,以及那些木盒,心緒千回百轉,雜亂無章。

冬日的暖陽消逝,地上的金光,被雲掩去。

寒氣更加攏聚,她卻不覺得冷,緩慢困難的走下臥榻,來到桌邊。

她絕對不會原諒,關靖的所作所為,但是,她的確很想知道,他日以繼夜的,到底是寫了什麽。

究竟是什麽內容,讓關靖這麽用心?讓韓良如此珍惜?

她拿了最上面,標著卷一的木盒,推開密閉的盒蓋。

裝著絹布的木盒,做工精細,是防水的,一只木盒裏,就收好幾卷絹書。她拿出最上頭的一卷,在桌上攤開。

他剛硬工整的字跡,躍然眼前。

治國之策

治國,當以民為先,以法為則。

有法,方有據,依法而論據,才成規矩……

中原大陸,東有人海,北有荒原,西有高山,南有萬林,物產繁多,該是富庶之地,可吾輩之大陸,以沈星江為隔,一分為二,多年爭戰,耗損不計其數,實是愚昧之舉……

大陸之東,海上之外,有國無數;大陸之西,高山之外,有國無數;之其南、之其北,亦是如此。世上強權所在多有,眾皆虎視之耽耽,唯統一沈星江南北兩岸,方有足夠之國力與諸國抗衡……

統一之後,需先立法,興學校,令民書習……

教民去南北之偏見,方能共榮共利……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這不像殺人如麻的關靖會說的話,不像他在做的事,但是,他卻將這些文字,全部都寫了出來。

他所寫的,全是治國之道,該如何治國,如何建設,如何才能國富民強。

而且,他所書寫的內容,不只是為了南國,不只為了,他征服的地方,而是為了南北兩國。

她忍不住驚愕,一卷又一卷的看下去。

十年內,須如何建設;二十年,須再做何事;三十年又該是如何。他沒有遺漏半點,寫得如此詳細,從綱要,到細則,條理分明。

他要人開通運河、修築官道、南糧北運、北弓南送。

他將北原之牧、南地之農、東海之漁、西山之礦,該要如何運用,全都寫得一清二楚。

他從國,寫到州,再從州再寫到縣。

每一個地方,他都清楚的寫明,那裏產什麽、有什麽,地形加何、物產如何、民風如何,他全都知道,甚至針對不同的地區,有不同的做法治理。

窗欞的光影,在地上緩移消散,天光也從明亮轉為陰暗,當有軍仆進來,替她點上了燈火,她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白晝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