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4頁)

瞬間,沉香抽了一口氣,雙腿一軟,滑坐在地上。

「你不是為了幽蘭開戰的。」她喃喃說著,從他的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出了,這件不論南國、北國,人人都信以為真、言之鑿鑿,實際上卻是被誤導,整樁事的真相。

她的判斷沒有錯。

胸懷如此大志的男人,就算再疼愛、再不舍妹妹的死,也不會因此而亂了大計,更別說是因此開戰了。

就算,他因為妹妹的死,有多麽痛苦,最初的癲狂可能是真,但是以他的深謀遠慮、機關算盡,之後的表現,就絕對是作戲,為的就是誤導所有人,掩蓋他真正的目的。

坐在桌案前的他,若無其事的,微微側著頭,手中的筆又寫了起來。

「你……你……」她連聲音都啞了。

「嗯?」

他連頭也不擡。

「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她的身子顫抖,在夏日也覺得冷。

「報仇雪恨,只是借口。」關靖聳了聳肩,平淡的回答,「幽蘭的死,剛好給了我一個借口,可以進行我籌劃多年的計劃,讓南國將士們同仇敵愾,正式向北國開戰後,因此士氣旺盛。」

他,為了戰勝,不擇手段。

沉香清楚的記得,當年,關靖穿的是白衣銀甲。

人人都知道,他是在吊祭妹妹的死,南軍還打著「報仇雪恨」的旗幟,所過之處攻無不勝、戰無不克,北國人只要看見那旗幟,就要驚恐奔逃……

這一切,竟都是為了鼓舞士氣。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咒罵你的嗎?」她連唇瓣都在顫抖。

他微笑。

「我不在乎。」

「那幽蘭呢?」她忿忿質問。「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又是怎麽咒罵幽蘭的?」

筆,稍微停頓。

只是稍微。

「我知道。但是,我也不在乎。」他的笑容,並不帶笑意,閉目用手揉了揉眼,「她,也姓關,是關家的人,就算被口誅筆伐、千夫所指,也是她命該如此。」

沉香動彈不得。

每每更了解這個男人一步,她就愈是難以置信。

她是親眼看到,關靖如何妥善的保留,幽蘭的住處,在她擅闖時動怒。

她更是知道,他有多麽珍重,幽蘭的遺物,這十年來都將那件衣袍穿在身上,直到前幾個月,才為了她而焚毀。

他,是真的疼愛著幽蘭。

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為了達成目的,連妹妹的名聲也賠上。

這是什麽樣的男人?城府如此之深,事事都在他的盤算之中,只怕就連韓良送來絹書,她會要求看完絹書,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但是,她是無辜的……」她聽見自己,嚅嚅的語音。

他笑了,因她的話而笑。

「很多很多的人,都是無辜的。」他書寫著,有絳不紊。「幽蘭,只是其中之一,她不過是剛好姓關。」

終於,他又擡起眼來,黑眸注視著她蒼白的臉,徐徐的、慢慢的,像是要將每一個字,都烙進她內心那樣,清晰的說道。

「先破壞才有建設,建設之後才能強民,進而富國。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旁人會說什麽、寫什麽,我都不在乎。」他平靜的說著,從不對外人說的心,只對她坦露。

為什麽要告訴她?

沉香不懂。

她寧可不知道,寧可,不要知曉這麽多。那麽一來,她也不會知道,他是犧牲了多少東西,才能有現今的成就——連罵名,也是他的成就之一!

偏偏,事與願違,她就是知道了,還知道得太多太多。

望著無法言語的她,關靖柔聲的說:「焚香吧,為我焚香。」他停下筆來,凝望著她的身影,竊取難能可貴的平靜。這些日子以來,香料雖是她挑選研磨,但是送來焚香的,卻是奴仆們,而不是他思念的她。

「我好久好久,都沒看到你焚香的姿態了。」他惋惜的一嘆,筆杆在桌案上,輕輕敲擊出聲。

體貼的婢女,將香匣送了進來。

這段日子以來,不論她走到哪裏,婢女都會為她拿著香匣。

現在想來,這應該也是關靖的命令。

他在等著,她為他焚香?

等了多久了?

輕輕的,她起身走到關靖面前,跪坐在那個,只為她而留的位置,然後才打開香匣,在選取香料的時候,偶爾,也望向他。

陽光,為他的側臉,鑲上淡淡金邊。

她不知為什麽,想起了在北地十六州,積雪成災,糧車毀損,險些壓死北國奴,他挺身相救後,她與他的對話。

你為什麽要去扛那輛糧車?

因為我看見了。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車。

這個男人,看得很高,看得很遠,比所有的人更高更長遠。而他會這麽做,恐怕也只是因為,他看見了將來的危機,所以就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