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月朗風輕。

我與瀲並坐在林間,看一旁馬兒悠然自得的漫步。

他打開酒壇,自己先飲了一口方才遞給我,一笑道:“歐陽伯伯沒有騙我,果然是域魄酒,我記得你說過,失散齊越時最愛此酒的清冽冷香,特意托人尋來的。”

我接過,就著酒壇淺飲了一口,大婚前日,新嫁娘按例是不得出閨閣,亦是不能見任何男子的,縱然父兄親人也是不行。思及此,我不由得微微一笑:“若是母親知道我同你這般胡鬧,必然要怪罪。”

他一臉的不以為然:“若你像他人一樣拘泥禮法,我又怎麽會帶你到這兒。”

我看著他,我最小的弟弟,月色下,已然出落成一個風神俊朗的磊落男子,再過幾年,談笑間不知該折去多少女兒家的玲瓏心思,可是,他骨子裏的不羈,卻一直是父母所頭痛的。

瀲自小聰明異常,父親本意是想他入朝為官的,可他偏不喜官場上爾虞我詐的繁文縟節,鎮日出入羽林軍中,倒是深得大將軍歐陽廷釗的喜愛。

那些兵法布陣、行軍打仗的本事他學到多少我不知道,可是這般挺拔矯健的身手,以及坦蕩然磊落的個性,卻無疑是其余幾個兄弟所沒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兩年前父母尋我回府後,雖然對前塵舊事並不記得,就連對父母兄妹亦是有或多或少的隔閡,卻偏偏與這個弟弟,極為親近。

“二姐,明日蘇先生可會來?”瀲的問話,打斷我的思緒。

我擡眼,右手卻不自覺的撫上左臂,單薄的綾綃之下,鳳凰浴火,震翅欲飛。

曾經,有人用煉金朱砂,替我細細描摹,一筆一畫,溫言淺笑。

煉金朱砂色澤鮮亮,而歷久不褪,因此極為難求。那時的我,因墜崖的傷勢尚未好全,眼睛仍不能視物,只知他在替我遮掩臂上無法消退的疤痕。

繪的是什麽?我問。

他溫言輕笑,鳳凰集香木自焚,復從烈火中更生。清兒,自此便是你全新的人生。

他帶我遊歷天下名川河流,教我識得星象醫理,海棠花樹下,漫天金針飛舞如花雨。

他為我創了這套棠花針,一點一點,執手提點。只因我墜崖後身子大為受損,雖幾經調理,卻已不再適合習武。而他說,這世間,唯一能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他教給我自保的能力。

“二姐?”

前塵種種如煙,而瀲的聲音適時打破了我深陷的回憶,看他不解的揚眉,我淡淡一笑,收斂起自己不和時宜的思緒,輕道:“不會。”

瀲的眉目間浮現出微微向往與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寒玉公子蘇修緬,我原想見識見識這個傳奇人物的。早知道當初是蘇先生救的你,我便隨他們親自接你去了。”

我微垂羽睫,掩住眸中情緒,還未開口說些什麽,瀲已經釋然一笑:“總會有機會的,待明日,我名揚天下,自能與他試劍眉山。”

眉目間是說不出的英姿俊朗,少年意氣,一劍追風。

我微微一笑,起身自馬背上取下帶來的秦箏,輕撚慢挑,一個個音符便傾瀉而出。

瀲劍眉一揚,朗聲而笑:“二姐,還是你最了解我。”

話語間,長劍出鞘,劍光閃處,蛟若驚龍。

“九重天,意遲遲,手寄七弦桐,揮劍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獨醉笑沙場,杯酒酹長空……”

箏聲激越,催發劍勢,而長劍如虹,蓄勢而發。最後一招劍鋒凝定,我指下一曲《戰台風》恰盡,劍舞箏音,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擡眸,與他相視而笑。

一劍舞畢,瀲已是大汗淋漓,然眉目間卻掩不住,意氣風發。他瀟灑的舉袖往額上一擦,笑道:“好久沒這麽暢快過了,二姐,你若走了,我上哪找人陪我彈箏舞劍……”

話語未完,他的笑意一淡,想是記起了我明日便要嫁入王府,表情有些沉悶。

我亦不言語,不想說諸如日後還有機會這樣虛應的話語,只是微微笑著看他走到我身邊的草地上躺下,雙手支撐在後腦,看沉沉天幕。

“三姐的婚約,你何必應了?王府並不適合你。”過了半晌,他的聲音自身側傳來,聽來沉靜如水。

我淡淡一笑:“這婚約本是天家旨意,灩兒音信全無,我總不能坐視整個家族大禍臨頭。”

他眼中閃過幾分嘲弄的神色:“你既然都已經記不住過去種種,又何必為了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家族陪上一生,就連三姐都懂得為自己爭取。”

“說得好象你不是這個家裏的人似的。”我笑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不欲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看我半晌,掉轉頭去,重又對著漫天星鬥,開口道:“對不起,二姐。”

我詫異的轉眼看他,他卻並不看我,只是聲音徑自傳來,帶了些無奈和自嘲:“我沒法幫你過你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