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走進傾天居寢殿的時候,並沒有讓人通報。

或許是因為剛從宮中下朝回來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伊人永逝不可再得,他的眉峰微聚,棲著一抹淡淡的疲憊,溫煦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射來,他的面容一半沐浴微亮一半仍留在淺暗的陰影裏,側臉的弧度英俊異常,那是只需一眼,便足以誘人深陷的心折沉淪。

聽見腳步聲,他懶懶的睜開眼睛,眼眸深處的漫不經心,在對上我的那一瞬間驟然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逝的亮光,他定定看著我,沒有說話,就連空氣中,仿佛都帶了一絲緊繃。

我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垂下羽睫,對著他溫靜福下身去:“臣妾見過殿下。”

再擡眼,他眼中的亮光已經尋不到了,眸中重又只余一片深靜幽邃的暗黑,似是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你有身孕,不必拘這些虛禮。”

很快便有丫鬟進來端上茶水點心,而我看著他靜靜開口:“臣妾有事想要求殿下應允。”

他淡淡點了下頭,尋雲便帶著一眾小丫鬟退了下去,輕輕帶上了門,諾大的房間裏便只剩下我與他。

我暗暗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平靜看他,輕而堅持的開口:“臣妾想要去一趟邪醫谷,請殿下恩準。”

我告訴他,淳逾意已經對人說過一遍的話。

我告訴他,我想要留住這個孩子。

我告訴他,邪醫谷地處奇險又遍布奇門遁甲之陣,尋常人根本無法進到其中,更遑論得見蘇修緬。

而即便是見到了,也斷無可能將他請出谷,拉入這俗世紅塵之中。

這些,是我說給他聽的理由,也是我心中所想。

當日,我讓淳逾意替我撒下這個謊,我還記得他眼中反復掙紮的矛盾神情,激烈到,就連我也微微錯愕。

當他終於點頭應承的時候,目中似有釋然又似有傷痛愧疚的神色,復雜而又古怪,卻並沒有等我多問,提起藥箱揚長而去。

我並不知道,他是怎麽去和南承曜說的,但我知道,從他點頭的那一刻起,他會做到。

而我,也並沒有騙他,若是桑慕卿還在這個世間的話,我想,她也會希望這一切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蘇修緬,或許並不是這世間唯一一個,可以保護我腹中孩子平安出世的人,卻無疑是,最有可能知道這所有真相的人。

南承曜的點頭,其實是在我的預想當中的。

我準備好了太多的說辭,預演過一遍又一遍,為的,就是他能同意。

甚至於,我還想過,即便他不同意,另辟途徑我也是要去的。

可是我沒有想到,他同意得那樣輕易,我還有太多的說辭沒來得及說出口,而他只是極淡的點了下頭,說,既然這樣,我安排人護送你去邪醫谷。

我有些怔然的看他,知道這其中,必然有什麽是我所不知道的,很重要,可是一時之間,我並沒有辦法猜透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我並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我只是想要知道一個答案,並不會耽誤太久的。

而他深深看著我,眸底有藏得太深太沉的晦暗光影,唇邊卻漸漸勾出輕松微笑。

忽而就上前,不顧我的抗拒將我擁入懷中,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他的聲音,明明笑著,每一個字卻都沉得嵌入我心底,直到如今,還一直在我耳邊回響,久久不絕,就如同,他最後的那個擁抱一樣,緊到微微顫抖,卻終於,一點一點,慢慢松開。

他說:清兒,你等我,等我把手邊的事情處理好了,便到邪醫谷陪你,等我們的孩子出世。

我只記得自己,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夫人,前方應該就是邪醫谷了,只是馬車無法通行,還請夫人下車一看。”

車簾外,冷肅寒洌的聲音響起,是月毀。

之前我只見過他一次,那一晚,楓林晚中我初遇南承曜與慶貴妃,南承曜一曲笛音喚來了他,便是他,帶著慶妃娘娘離開。

他的身上總是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冷酷肅殺之氣,雖對我們一直恭敬有禮,疏影卻總是一見他就控制不住的瑟縮,還曾暗地裏對我小聲嘟囔,也不知道三殿下怎麽就選了這麽個可怕的人護送我們,之前從來都沒見過,現在又成天跟著,也不怕嚇著小姐肚子裏的孩子。

然而我卻知道,最得力的劍,往往也藏得最深,依南承曜的性子,對他卻連慶妃娘娘的事情都尚不避諱,可見信任之深。

現如今,他又讓他一路護送我前往邪醫谷,其實我是並不擔心的。

除了月毀,還有幾個我從未見過的男子與我們一路同行,皆是恭敬而規矩的跟在馬車外面,禮數周全,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

而這一路上,我認識的人,便只有馬車內的疏影和尋雲。

我此次出行並沒有讓外人知道,就連父母親,或許也只是以為我如他所說的一樣,因為體弱,正在三王府內,靜養安胎,不讓任何人打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