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又到海棠花開時節,半年光陰彈指而過。

南承曜稱帝,自此君臨天下。

沒過多久,齊越出兵南朝,雖然還未大肆進犯,然而戰事已是迫在眉睫,無可避免。

領兵的,是齊越天戀公主的駙馬,慕容瀲。

而南承曜的後位則留給了他的發妻,罪臣慕容氏次女,慕容清。

一時之間,關於“慕容”二字的種種傳聞,甚囂塵上,就連隱於邪醫谷這一片避世的小天地,毅然能有所耳聞。

我不知道瀲的出兵是不是為了復仇,就像我不明白南承曜為什麽要這樣做一樣,告知世人我已經死了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他的詔書裏卻只有短短幾句——

慕容氏女清,賢良淑德,明理曉義,貞靜持躬,應正母儀於萬國,茲以冊寶立為皇後。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只是知道如今整個南朝都在傳言皇上的重情,只因她是他的發妻,一路陪伴,所以他給她中宮之名,縱然她是罪臣之女,縱然她身體積弱得只能終年臥在深宮,甚至於冊後大典都因此極簡。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蘇修緬只是靜靜看著我說,他沒有派人來找你,但是卻以這樣一種方式告訴你,他在等你回去,不管多久,他會等到你心結盡釋的那天。

我將溫熱的藥碗遞到他手中,勉強自己微笑著對他開口:“你不用想趕我走,我如今哪都不去,就賴定在邪醫谷了。”

他卻沒有笑,轉開頭去,淡淡道:“生死有命,我值得麽,要你這麽傷心。”

我忽然感到害怕,那樣無力而深重的懼意就如同初與漓珂趕回的那一日,其實就在分別的原地,我看見厚厚的青幔圍住,而他卻不在。

漓陌一襲白衣,容顏亦是蒼白,她看見我們回來,眸光動了動,開口,你回來,就不要再走了吧,公子不會留你,可我希望你能陪著他,不會太久了。

他在青幔之後,我看不見,漓陌說,公子療傷從不在人前。

記憶的片段如流星般閃過,我無力的閉眼:“他每一次閉關,其實都是療傷,是不是?我竟然以為還是和從前他如藏風樓修煉一樣。”

“是一樣。”漓陌無視我震驚的眼,繼續默然開口:“姑娘也不必自責,就連邪醫谷上下,知道的人也不過二、三,更何況,公子是刻意想要瞞你,那麽你是絕無可能看出任何端倪的。”

“他到底怎麽樣了?”我啞聲問。

漓陌默然的聲音裏帶上了些許痛到極致的麻木:“我不知道,公子從來不說,也不讓我們看。我只知道他很不好,可是我無能為力,只能看著他甚至是用毒來壓制體內的傷,一次又一次。”

回到邪醫谷以後,漓陌給我看了他自己開出的藥方,平時無華的溫良方子,我的心,在那一刻,如墜冰窟。

頑疾需猛藥,若為吊命,只要溫方,這個道理我如何不懂。

所以,當體內的傷病肆虐無忌的時候,他只能用毒來壓制,經年累月。

我看著他側臉異常優美的弧度,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直視他的眼睛:“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我一直欠你診金,你總說沒有想好要什麽,那麽現在我幫你想。你從前是贊過我聰明的,你相信我,我總會找到法子治好你的傷,就當做欠你的診金。我知道你的醫術高我太多,可是‘醫者不醫己’是老話了,你讓我幫你號脈,即便我不行,還是漓陌,你讓我看看好不好?”

說到後面,我幾乎是語帶哀求了。

而他深深看我:“你夜夜挑燈看醫書,白天又成日陪著我,甚至不惜以血入藥,就是為了要治好我的病?”

我一怔,不明白他從何得知,尚未想到說辭,他已經輕輕一嘆:“其實你用不著自責愧疚的,我如今這樣並不是因為你。先師曾斷言我活不過弱冠,多活的這些年月,已經是上天恩賜了。”

一陣風過,海棠花落如雨。

他的聲音響在漫天花雨裏,聽來極淡:“我自出世起,全身上下便沒有一處不帶傷病,那些傷病裏面,至少有一、兩種,就如今來看,無藥可治,還有三、四種,到目前為止,連名稱也不曾有。所以先師收留了原是棄嬰的我,本意是用做試藥,後來大概見我意志與天分都還有些,才轉了念費心醫治,可畢竟醫者醫病不醫命,以毒壓傷雖是飲鴆止渴,卻也不失為延命的法子。”

我震動得說不出話來,而他轉眸,靜靜看我:“先師對我有恩,我會救你,也是因為我答應過他,要全力照拂臂上有新月胎記的女子,所以即便‘畫鬢如霜’會有一定反噬,我仍會不遺余力。但我如今這樣,是自幼以來的積重難返,如我所言,我的性命,早該是到頭的,並不是因為你。”

我定定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管怎麽樣,我還是想要你好起來,你答應我,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