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傳聞(第4/9頁)

他不料她會這麽說,一時有些愕然,差點就往別的方面想過去了。一瞬之後他反應過來,眼睛微眯,“嫡子?”

“確切地說,是嫡長子……”

他笑了,“你在打阿瑀的主意?”

“阿瑀一歲以前本來就是由臣妾鞠養的。是陛下您翻臉不認人,養到一半就把他搶走了,遠遠地安置在佑心殿,臣妾想見一面都要走老遠。這回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您是不是也該自我反省一下,把他交給臣妾,讓臣妾在長秋宮照顧他?”

“這麽大的亂子……”他低聲重復道,“這麽大的亂子不都是你弄出來的嗎?

“你弄出這麽大的亂子,甚至不惜拿阿瑀當靶子,原來不僅僅是為了對付江氏和萬黛,還打算趁機把阿瑀搶回去?”他的眼神分不出是陰沉還是贊賞,“阿儀妹妹的這出一箭三雕,玩得很漂亮嘛……”

“陛下也說了,是搶‘回去’,您也承認阿瑀是該由臣妾來照顧的。姒墨臨去之前,我親口允諾了她,會將這孩子視若己出、全心愛護。臣妾不像陛下您,我的諾言,從來都是算數的。”

“你的諾言?”他忽然被挑起了怒火,“你是不是還答允了那秦紹之什麽諾言?”

終於提到了。

終於還是提到了。

自打她平安回宮,自打今日早晨在宮門相見,這個名字就一直橫亙在他們之間。

他卻什麽都沒有問。

仿佛她真的只是因為抱恙而留在椒房殿休養,仿佛那天晚上她不曾當著他的面與秦繼一起從斷崖飛橋上跳入萬丈深淵。

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

但是怎麽可能呢?

只要閉上眼睛,她似乎都還能看到姒墨坐在江畔的竹樓上彈琴,長發披散、眉目如畫;看到秦繼在煙波浩渺裏朝她微笑,月光也不比他的姿容奪目;還有姬騫在滿庭芳草間強硬地摟住她的腰,輕聲在她耳邊說著動人的承諾……

她以為她再也不會想起來了。那樣美好的回憶,那樣揪心的過往,她以為統統都和那個人一起被深埋黃土之下,就算被掘出來也不過是淒慘可怖的白骨,再不復舊日光華。

但是他回來。帶著塵封的往事,趟過這麽多年的時光,卻一如曾經的那般無悔深情,如破空而來的神一般,救她於死地。

她無法騙自己說她無動於衷。

“怎麽了?動情了?痛不欲生了?”他口氣譏諷,“那你怎麽不跟他一起走了呢?你還回來做什麽呢?”

萬黛這麽問她,他也這麽問她!為什麽人人都要這麽問她!

他以為她真的願意留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過著勾心鬥角、夜不能寐的日子嗎?他以為她願意變成這樣一個手染鮮血、面目可憎的瘋子嗎?

這一切究竟是誰造成的!

她忽然溢出一聲冷笑,“陛下以為臣妾不願意嗎?”語聲低幽,情思繾綣,“臣妾巴不得隨他去到天涯海角,永遠不再回來!可是臣妾擔心,擔心您和父親會因此對他恨不得殺之而後快。臣妾可不能忍受他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姬騫眉頭狠狠一跳。他凝視著那張冷意瀲灩的臉龐,一壁冷笑一壁不住頷首。

很好。很好。這才是真實的溫慕儀。那個永遠知道如何用言語迅速激怒他的溫慕儀。那個永遠不肯在他面前落半點下風的溫慕儀。

方才的溫情不過是假象,撕開那層偽飾的面具,他們不過是兩個手執利劍、傷人傷己的瘋子。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江氏的孩子究竟是你動的手還是萬黛動的手?”

“她動的手。但我不會假裝說我沒有半分責任。”她自嘲地笑,“反正我造的殺孽也不少了,不差這一樁。索性一並算在我頭上,將來入了陰司閻羅殿,自有判官與我清算。”

“你倒是豁達……”他譏道。

“陛下謬了。臣妾就是不夠豁達,才一味想著幽冥之事。要能如您這般,無論做了什麽也能問心無愧,那才叫本事。”

他沒理會她話中的嘲諷,只是沉思了一下,將這幾個月混亂的情況理了個清楚。

慕儀與萬黛向來是水火不容,入宮以後一直爭鬥不休。這本是由五年前鄭氏衰頹、溫萬二族失去了第三方的牽制無法再保持平衡、轉而投入無限制的爭鬥而引起的。然而兩個月前慕儀卻忽然向萬黛示好,要求休戰,理由是皇帝剪除世家的用意太過明顯,彼此境況堪憂,與其將精力虛耗在內鬥上,不如聯合起來一並與陛下對抗。

萬黛同意了。

姬騫在隨後探知了這場結盟,確信慕儀在說這話的時候至少有八成真心。她對家族向來看得重逾一切,只要有利於她的母族,任何事情她都做得出來,這也是令他惱怒的地方。

更惱怒的是沒過多久,江氏的孩子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