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心向之(第6/8頁)

她整理好淩亂的睡衣,披上一件大衣,朝門口走去。即使步履蹣跚,她的背影卻帶著一種斷然、決絕的意味,那道背影令她看起來刀槍不入。

韓嶼死死地盯著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撕裂的字音:“你要去哪裏!”

何冉頭也不回,錚錚有聲:“去找他。”

去找那個人。

我心向之。

從家裏出來得太匆忙,何冉忘記拿上拐杖。車在小洲村路口停下,裏面正在施工,車輛開不進去。何冉手伸進大衣口袋裏掏了掏,數出幾張現金遞給司機,開門下了車。

寒風撲面而來,她緊了緊身上衣服,挪動著雙腿爬上眼前那座拱橋。

路邊沒有可以攀附的物體,何冉努力保持著身體平衡,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艱辛。

她的身子東倒西歪,比脆弱的樹葉更搖擺不定,不知是醉是瘋。大街上的人都用或怪異或恐慌地眼神打量著她,生怕她突然精神病發作,躲得遠遠的。

以前從來不曾覺得這條路這麽長,擡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何冉的雙腿漸漸失去知覺,不聽使喚,她每走幾米就要停下來緩一會兒。才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她已經體力不支,唯有意志還在不停地驅使著身體向前。

經過一塊地勢不平的石坑時,何冉不慎跌倒。那瞬間她心裏只有兩個字,完了。

倒下之後,再也爬不起來。她雙臂撐地,手指關節捏得發白,無論怎麽使勁都支撐不起自己的身子。

回過頭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兩條腿,捶它打它都毫無反應,何冉不停地在心裏痛斥著它們的沒用。

漸漸的有幾個路人朝她圍過來,對著她指指點點,卻沒有人敢走上前來扶一把。

何冉身上泥濘不堪,冷汗從額角滑落,嘴邊嘗到一絲鹹澀的味道。

她咬緊牙關,奮力再做嘗試,那條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可到半路又一次狠狠摔到在地。

與身體一起轟然倒塌的還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衣服穿得厚,不至於受傷,但皮肉撞擊到地面的那一下鈍痛還是蔓延到了心裏。

何冉不再反抗,無力地癱倒在地上,生死由天。

此刻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鳥,毫無尊嚴。無望地垂死掙紮,最後還是逃不了曝屍街頭,接受路人異樣的眼光。

夕陽西下,落日殘照。

何冉擡頭望著彌漫天邊的血光,心底一片蒼涼。

“小何?”人群中不知是誰在喊她。

何冉回過神,視線移到一旁,看見胖子從人群中擠出來,朝她走來。

“你怎麽了?”胖子走到她跟前問。

“我沒事。”何冉垂下眼睛,淡淡地說。

胖子彎下腰,借助他的手臂,何冉終於緩慢地站起身,她問:“你見到蕭寒了嗎?”

“他回北京了啊。”胖子聲音頓了頓,“我剛剛送他去火車站的,七點半的車。”

何冉怔了一下:“現在幾點了?”

“快六點半了吧。”

沉默幾秒過後,何冉說:“你可以帶我去見他嗎?”

七點剛過十分。

胖子一路爭分奪秒,超了無數個紅燈才將何冉送到火車站。

附近不能停車,胖子把車開走,何冉只能一個人走進去。

火車站給何冉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亂,人山人海,形形色色,即使到了晚上也是這樣。

廣場上的人大多都拖著行李箱,行色匆匆,有學生有民工也有許多白領。還有個別衣衫破爛的人,靠著欄杆坐在行李袋上,要麽手捧著一個熱乎乎的包子,要麽仰著頭呼呼大睡。

何冉隨波逐流地走進檢票大廳裏,這裏人群更加密集。她擡頭看墻上的車程表,距離蕭寒那班車的發車時間只剩十分鐘了,時間越來越緊迫。

她站在原地,四周張望,視線像掃描儀一樣穿越人群。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從她眼前晃過,或歡聲笑語,或凝重疲憊,可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何冉目光急切地尋找,越急就越亂,她像掉進了一個千面迷宮裏,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錯失方向。

周圍的場景像一面凹凸鏡,不停地在眼前方放大縮小,視覺產生了汙點,光線也變得昏暗,耳邊聒噪的聲音不斷地沖擊著她的神經。

多年的經驗讓何冉明白這是快暈過去的前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人潮漲漲落落,她佇立在最中央,捏緊拳頭,卯足了勁。一直壓抑在心底的名字終於放聲喊了出來:“蕭寒——!”

這一聲長嘯達到了她從沒有過的音量,壓過了人群細細碎碎的耳語聲,壓過了大廣播裏的通知聲,那兩個字蕩氣回腸,就像大山裏敲響的洪鐘,余音一直傳到很遙遠的地方,整個大廳的空氣都被她震懾住。

時間仿佛靜止,所有人都停下手裏的動作,朝她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