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4頁)
就在我剛剛上研究生的那一年夏季,學校還沒有放假,我收到了小冬的一個電話:“姐,回家看看爸吧。爸爸病危。”
爸得的是擴張性心肌病。送到市醫院,學校的同事不知底細,以為小冬學醫,就先給他打了電話。其實小冬只是醫學院一年級的學生,除了著急,什麽也不會。我爸昏倒在教室裏,送到醫院的當天就發了病危通知。之後的幾天,他一直靠藥物維持生命。學校在開始的幾天,還不斷地送去支票,漸漸地,他們派人向小冬解釋,學校無法承擔父親的醫療費。主治醫生說,這種病希望很小,除了心臟移植,基本上沒治。
我問小冬,心臟移植的費用會是多少。
“二十萬的手術費。手術風險很大。就算成功,每個月大概還要幾千元的抗排斥藥費。”小冬一愁莫展。
“爸……他還能說話嗎?”在這種時候,我連哭是什麽都忘記了。
“倒是醒過來一次,”小冬說,“我沒告訴他實情。他一直胸悶,心慌,喘不過氣,多半猜到自己情況不好,說想見你。”
“小冬,你馬上去調查誰是雲南最好的心臟手術專家,我去弄錢,替爸做心臟移植。”我放下電話,打車直奔龍璟花園,瀝川的公寓。
我的手上,還有那個公寓的鑰匙。打開房門,一切依舊,一塵不染。公寓的管理費十分昂貴,所以每天都有人來打掃,所有的陳設,還是瀝川離開時候的樣子。我的心堵得滿滿的,來不及悲傷,也來不及回憶。
我在茶幾上找到了那個信封,用手機撥號。電話響了兩聲,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好。陳東村律師事務所。”
“我找陳東村律師。”
“我就是。”
“您好。我姓謝,謝小秋。”
“哦,謝小姐。好久沒聯系,”他居然還記得我,“找我有事?”
“我需要錢。”我說得直截了當。
“能否請您到律師事務所來一趟?錢的事情,電話裏談不方便。”
“請問律師事務所在哪裏?”
“您知道龍璟花園吧?我們的事務所在二層,204號。”
我松了一口氣,真是方便,居然就在樓下。我下樓,找到那間房,一位中年男士迎了出來,將我請進他自己的辦公室。他顯然在業界資歷頗深,龍璟花園地段優良,租金昂貴,在這裏辦公是不小的花費。
“謝小姐,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證件,以便確認您的身份。”他是北京人,好像是語言學院畢業的,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我給他看了我的身份證和學生證。他點點頭,到隔壁保險櫃去拿出來一個木盒子。然後,他從裏面拿出一本支票本,問:“謝小姐需要多少錢?”
“你能開多少?”我心裏沒底。
“隨您說。”他看了我一眼,“或者,您把支票本拿去,自己留著慢慢開也可以。”
“二十五萬。”二十萬的手術費,五萬的藥費。
他在支票上寫上錢數,讓我簽個名,復印存档,然後將原件交給我。我看了看,瀝川已經在上面事先簽好了名。
我把支票放進錢包。陳東村又問:“那兩處房產的過戶手續,謝小姐不想一並也辦了嗎?”
我說:“我不要房產。就是這二十五萬,也是我向他借的。以後一定設法歸還。”說著,我寫了一張借據,強行塞到他的手中。
陳東村笑了笑,接過,放入盒中:“謝小姐,任何時候,如果您還需要錢,請來電話。”
果然是沙場老手,不溫不熱,不推不托,說話知道分寸。
我爸的心臟移植手術是在昆明做的。他的病情太重,已不能乘飛機去別的城市更好的醫院。那天,好幾位專家在他的身邊工作了四個多小時。手術相當成功。可是,緊接著,爸的身體便有了嚴重的排斥反應。我們懷著一線希望,竭盡所能地照料父親。他掙紮著活了二十五天,還是離開了我們。其實,手術風險之大,我們早已知道。但直至辦完了喪事,我們還不敢相信,爸竟這麽快就走了。
那年暑假,萬木叢生,驕陽似火。突然間,這世界就剩下了我和小冬。
“姐,我們現在,是不是算孤兒了?”小冬問我。
“不是還有我和你嗎?幸虧當年媽媽將你超生了出來。”
我弟是超生,因為爸不願意讓我媽打胎。而爸也因此失去了他在這個普通中學所有的提升機會,連弟上戶口都大費周章。我們在爸的抽屜裏找到幾個存折,裏面的錢全部加起來了,有兩萬塊。這大概是我們家的全部積蓄。我們用這筆錢給爸選了一個比較好的墓地。
漫長的暑假,小冬只住了半個月就回學校了。我覺得精疲力竭,於是繼續留在個舊。想稍作修整,應付未知的人生。七月的時候,高中同學過來約我到以前的學校去聚餐,順便看望一下老師,我心情不好,推三阻四,同學硬勸:“別人都可以不去,你這個全校最高分不去,老師會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