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Hi——”

我氣喘籲籲地打了一個招呼,胸口劇烈起伏著,半天接不上話。

瀝川很耐心地等著我的呼吸慢慢變成平穩,目光移到我的額上,皺眉:“出了什麽事?你的頭出血了。”

“哦?”我撫開流海,摸了摸額頭,果然鼓出了一個大包。手上有幾滴粘粘的血跡。

“別動,”他說,“我看看。”

薄荷的氣息打在我臉上,冰涼的指尖,在我的額頭上摸來摸去。我剛剛平靜的心又以雙倍的速度跳了起來。

“撞哪兒了?”

“撞墻上了。”

他的神情本來很嚴肅,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撞墻上?為什麽?” 一面說,一面從錢包裏掏出一只薄薄的密封小袋,撕開,從裏面拿出一團濕濕的棉花,“這個是用來清潔傷口的,會有一點痛。”

“噢!”我叫了一聲,他的手一抖,棉花掉在地上。然後,他緊張地看著我:“很痛嗎?”

“有一點……”

“那我輕點兒。”他又去掏錢包,拿出第二團棉花,給我擦幹凈了傷口,又找出一張創可貼,給我貼好。瀝川很會照顧自己,身上總是準備著創可貼。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這樣。

然後,瀝川想彎腰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棉花,我眼疾手快地替他撿起來,扔到垃圾桶裏。

“撞得重不重?要不要看醫生?”他細長的手指,繼續撫摸我的頭頂,試探其它的傷處,好像一位正在受戒的老僧,“別是腦震蕩。”

我很想回答說,撞得很重,你陪我看醫生吧。轉念一想,才幾滴血呀,太誇張了。

“沒事。”我理了理頭發,歪著腦袋看他,“幾時回來的?”

“今天上午。”

瀝川看上去比我在瑞士見到他的時候還要瘦,臉上沒什麽血色。奇怪。一般說來,人的病都是越養越好。瀝川住院三個月,什麽也不幹,天天養病,家裏那麽有錢,什麽營養品買不起?怎麽還是一日瘦似一日,顴骨越變越高呢。

“一個人回來的?”

“René也來了。他最近在寫一本關於中國古代建築的書,要來北京查資料。”

“René在大學教書?”

“嗯。”

我們一起在台階上站著,都不說話,各人想各人的心事。過了一會兒,我問:“瀝川,你沒開車來嗎?”

“沒有。”他說,“我在等我的司機,估計是堵車了。”

“我有車,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謝謝。”

“來嘛,跟我還客氣啊?”

“對不起,還有別的事。”他說,“下次吧。”

“沒別的事,你就是不願和我在一起對嗎?”我輕聲地說了一句,目光幽怨。

他穿著件純黑色的風衣,修身而合體。頭發又硬又黑,還有點濕濕的,配著他那張瘦削而輪廓分明的臉,很酷,也很神氣。

他沒回答,算是默認。

這麽快,一切又回到了起點。瀝川的作風,想不習慣也不行啊!

我扭頭就走。

畢竟,瀝川回來了,就像太陽回到了太陽系。

一向只有自轉的我,頓時滑入了公轉的軌道。有風有雨有引力,一切回歸正常。

次日上班,我精神抖擻。因為要翻譯一份重要的合同,怕浪費精力我沒開車,打車去了公司。

一到大廳裏便有不大熟識的同事踴躍地跟我打招呼。昨夜一舞,雖不至於傾城傾國、至少讓我成了明星。

“哎,小秋,早!恰恰!”

“恰恰!小秋,昨天很勁爆,怎麽跳到High就跑了?害得你男朋友四處找你。”

“噢……我有點急事,回家去了。”到辦公室把包一放,我連忙給艾松打電話。

那邊響了一聲就接了:“小秋。”

“對不起,很對不起,昨天我有急事,等不到跟你告辭就走了。”

“沒出什麽事吧?”他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介意。

“沒有。”

“那就好。”他說,“下下個星期五我們所組織春遊,你能不能來cover一下?”

“春遊?很遠嗎?”

“就在香山公園。”他嘆氣,“工會主席的老婆在報社,還約了一群女記者、女編輯,說是要和所裏的年輕人大搞聯誼活動。遊山玩水、吃吃喝喝、還有遊戲猜謎什麽的。”

“猜謎?那也叫遊戲嗎?”

“怎麽不是遊戲?我特能猜謎。”

“那個……好吧……我盡量配合。”昨天晚上我求他cover,後來又不辭而別,實在很不好意思。

“謝謝,改日我請你吃素火鍋。”他很高興,又說,“今晚的拉丁舞班,你去嗎?”

“去呀,怎麽不去。”

“那麽,晚上見。”

“好的。”

我收了線,跑到行政辦公室的郵箱裏查郵件,發現裏面塞著一個沉沉的包裹,外面一大堆德文,我掂了掂,是瀝川答應給我帶的巧克力餅幹。拿了正準備走,遇到艾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