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第5/6頁)

我脫掉外套,去餐廳找到他的司機,又悄悄向江總解釋了一下。司機從後座拿出輪椅,將瀝川送到車上。

我在路上給René打電話,問需不需要送瀝川去醫院。他說不需要,讓我們送他回賓館。汽車停在了東二環路的港奧中心瑞士酒店,René已在樓下等著我們了。

我們一起把昏睡的瀝川送回臥室。René幫他換上睡衣。瀝川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是說一天只工作三個小時嗎?” 回到客廳,René問我,“Alex怎麽去了一整天?”

“也許今天是第一天,他不想走太早?”

René端著咖啡,心煩意亂地在客廳裏踱來踱去。

“René,瀝川為什麽老想吐?今天他都吐了兩次了。”

“Alex每天都要吃一種藥,那藥對胃刺激挺大,所以老想吐。此外,他還很容易疲勞,動不動就犯困。”

我想起了以前他每天早上吃的那種白色的藥丸:“是那個增強骨質的藥嗎?”

“不是。”

“那藥能不吃嗎?”

“不能。不過他可以再吃Phernergan。”

“Phernergan?”

“一種止吐的藥。也有副作用,會降低血壓,他容易昏倒。”

我抽了一口涼氣:“那他豈不是天天都想吐?天天吃不下飯?”

René苦笑:“你說得沒錯。Alex挺頑強的,吐了吃,吃了吐,一天吃無數次飯,所以他看上去還不是很瘦,是不是?不然早成白骨精了。”

“René,”我說,“瀝川這樣子我挺不放心的,今天晚上我得在這裏陪著他。”

“這……Alex不會同意的。”

“Alex睡著了。”

René想了想,說:“那好,我就把他交給你了。我回隔壁讀資料,有事你來敲門吧。”

送他到門口,我又問:“看樣子瀝川的病根本沒好多少,為什麽你們又要回北京?留在瑞士不是更好嗎?在北京事兒多,他不得休息。醫療條件估計也跟不上。”

“一家子人都反對他來,是瀝川堅持要來的。”

罪過。瀝川回來,是為了堅守自己的諾言。可是,這個傻子,諾言不應該比許諾的人更重要啊!

我急忙說:“那我勸他吧。”

他看著我,忽然嘆了一口氣:“不用勸了,安妮。瀝川不打算回瑞士了。他說他喜歡北京,會永遠留在這裏。”

說這話時,他的嗓音微微發顫。還想說什麽,終於什麽也沒說,把門關上了。

瀝川睡著了,蹙著眉,身子卷成一團,很安靜。

我看了看手表,還不到八點,他以前一般十二點才睡。我到了洗手間洗了一條熱毛巾,幫他擦了擦臉。他動了一下,翻了一個身,又睡了過去。

瀝川極愛幹凈,不洗澡就睡覺,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何況今天他還吐了兩次。我去洗手間換了一條毛巾,解開他的睡衣,輕輕地替他擦身子。他一動不動地躺著,一直蹙著眉,很疲勞,很虛弱,緩緩地呼吸著。有時候,他的手指會忽然抖動幾下。有時,抖動的是睫毛,好像要醒過來的樣子,終究力氣不濟,雙眼沉沉地閉了回去。他的小腿一直是冷的,我用熱毛巾敷了很久才熱起來。

做完一切,我把床頭的台燈調到最暗,握著他的手,在一點幽光中,默默地凝視著他。瀝川睡得更沉了,蹙起的眉頭舒展了。他的臉異常平靜,帶著一絲微笑,好像正在做一個好夢。

淩晨三點的時候瀝川開始在床上翻來翻去。我跑到客廳去倒牛奶,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睜開了眼。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鐘,接過牛奶,詫異地問:“小秋,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怕你還吐,在這裏陪著你。”

他擡頭四處地看:“我……又吐了?”

“沒有,你一直睡著,睡得挺好。牛奶別喝得太急,小心又吐了。”

他坐了起來,坐不穩,得一只手臂撐著。我找了一只枕頭墊在他的腰下。

“你……一直都在這裏嗎?”

“嗯。”

然後,他就問了一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話:“在這裏幹什麽?”

“沒幹什麽,坐著唄。”

“我們是幾點鐘回來的?”

“八點。”

“現在半夜三點。你幹坐了七個小時?”

“當然也幹了點別的事。”我狡黠地笑了笑。

他趕緊把手伸到被子裏,發現自己穿著衣服,松了一口氣。

我望著他笑,不說話。他發現內衣已經換過了,窘著臉說:“你趁虛而入啊。”

“你今天吐了兩次,一定想換套幹凈的衣服睡覺,對不對?”我將臉湊到他面前,搖頭晃腦。

他三口兩口地喝完牛奶,精神好了,掀開被子起來穿衣服。

邊穿邊問:“後來你吃了晚飯沒?”

“沒。現在肚子正餓著呢。”

“我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