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驟雨打新荷

如蘊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邱家的。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坐在了自己臥房,而邱霖江與自己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床的距離。

“終於緩過神了嗎?”他說,聲音極冷厲極疏淡,仿佛還夾帶著難辨濃淡的嘲弄。除了上海初遇那會兒,他何曾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過話。睖睜了片刻,她才幹澀地說:“霖江,我們還去山上嗎?”

他飽含著怒氣:“哈,你居然還會記得要和我去山上?如蘊,從回來到現在,你就這麽心神恍惚地坐了一個鐘頭!問你什麽,你根本聽不進去!現在,你居然問還要不要去山上……你說,還要不要去!”

他一下子憤然地說了這麽多話,她的腦子有些慢,眼睛眨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不去了。心口漲得發酸,她說:“清賜表哥說,他說……”

她原本想說,他說自己是趙賀平的親生女兒。然而這句話在舌尖滾來滾去,偏偏就是說不出來。到最後,說出來的話卻變成:“他說,他應允了和憐綺的婚事,你知曉嗎?”

啪的一聲,邱霖江竟生生捏碎了一只玻璃杯子。他咬牙切齒道:“這麽久了,你要問的就這一件事嗎?這就是讓你這般怔忡恍惚、仿佛丟了魂兒的原因嗎!”他猛地站起身,“對,我知道!之前他有兩次想來找你,也都是我攔下的!還有什麽想問的,你一並都問了吧!”

心口突突直跳,如蘊縱使頭昏腦漲,也曉得他定是誤會了。忙起身繞過床,她欲走近他:“不是的,霖江,我失神並不是因為這一件事。其實我是想問,你曉不曉得……”

“曉得如何,不曉得又如何?”他直截了當地厲聲打斷了她。她往前一步,他卻是往後退了一步,“是了,一直以來只有沈清賜才是令你茶飯不思的心尖尖兒,枉我居然還妄想有一日你能夠心悅於我……”

她張口欲言,他卻不讓。像是終於爆發了一般,他只想一股腦兒將自己心裏那些抑或惶恐抑或怫然的話都說出來:“我以為,只要我一直在原地、一直用心以待,你終有一天會看到我……但到底,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已經目眥盡裂,脫口而出的話都不再多作思考:“我一直都告訴自己,你對他只是依賴、只是年少時候的情愫,因為他曾經在你幼年最需要守護的時候陪伴著你,所以你將這種依賴當成了愛。可是現在,我再不能自欺欺人了……這世上不止沈清賜一個男人,也不止他一個人在護你、陪你,但不管旁人再怎麽做,你眼裏看到的永遠只有他,也永遠只有他才能在你心裏圈起波瀾!我做得再多,你怕是不止視而不見,甚至還會在一旁笑我癡傻、笑我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吧?!你捫心自問,嫁給我這麽久,你心裏真的將我當丈夫嗎!真的是一心一意想同我過日子嗎!”

言於此,邱霖江已然是近乎於低吼出來的。她頸上的項鏈是新婚夜他送的,她腮邊的胭脂是他添的,甚至連她今日戴的耳環都是他挑的。之前還那樣甜蜜,但此刻它們入了他的眼,卻刺得他勃然變色,唯覺莫大的諷刺。

通紅了雙眼,暴起了青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怒火中燒中咬緊了牙關,然後啞著嗓子,一字一字艱澀地道:“如蘊,現今我只恨,當初為何要自討苦吃求娶你。”

他說完,轉身便欲離開。她心下大駭,刹那間他的這句話竟比沈清賜告訴她的事情還要令她雙耳轟鳴。她驚恐萬狀,一把攥住他的衣袖,緊緊地巴著不讓他走。

如蘊覺得自己已經不會說話了,抑或是太多的字句一齊湧上來,叫她慌得根本不曉得應該如何說話。她不曾察覺到自己臉上的濕漉漉,只是仰臉望著他,用一絲祈求的語氣說:“霖江,不要說這樣的話……不要說你恨當初娶了我好不好,因為我從來不曾後悔嫁給你啊!”

他盡是怒發沖冠的神色,目光中極是冷清與疏離,連聲音都透出一股徹骨的寒氣來:“放手!你還在這裏同我磨什麽?沈清賜在外頭,去找他吧,我絕不會攔你!”

聽他一再地說這些氣話,她終於也高了嗓音:“邱霖江!你說我心裏不把你當作丈夫,但你這些話是一個丈夫該說的嗎?”

他用力掰開她攀著自己的手,一字一字說得極清晰:“既然我不配做你的丈夫,那我走便是,你也別攔著我!”

甩開她的胳膊,他大跨步地拂袖而去。

她倚著門邊慢慢地滑下去,只覺渾身冰冷發麻,牙齒止不住地咯吱打戰,而視線所及的門框都是模糊的。她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遠到消失。

窗外,仍在枝頭的桃花花瓣失水皺縮。一陣微風吹來,花瓣散落,揉碎滿地。

如蘊覺得自己越發地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