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從天上來

他是開著車來的。本因為擔心她而追隨出來,在宅子外頭等了許久,最後,卻等到眼前的這幅畫面。

她慢慢地走向他,忽然又大跨幾步,一下子便走到了他跟前。他的目光很沉,直直地盯著她,仿佛是千年的沉潭一般。她剛想說話,他卻已然一轉身坐回駕駛座上,她也只得跟著上了車。油門一踩,瞬間凱迪拉克已經駛出去了老遠。

就在如蘊想出聲叫他開慢些的時候,邱霖江卻突然猛地踩住了刹車。刺耳的“吱——”聲之後,車子在一條巷子邊停了下來。不遠處有兩株枝繁葉茂的鳳凰樹,正值花期,火紅的花朵擠滿了樹冠枝丫。

靜默了片刻之後,他兩手依舊握著方向盤,緊繃著聲音問:“他不是叫你跟她走嗎?明明是你期盼了那麽久的心願,怎的就拒絕了?”她心裏頭原本就有一簇火苗,此刻,被他這番話說得火勢躥上來,禁不住反唇相譏:“如茵死活都要你娶她,難道你就會真的娶她嗎?”

他說:“這如何能比?我對趙如茵從來都不在意,但你呢?”她咬了咬下唇,深呼吸幾口,道:“現在,你是要同我翻舊賬了嗎?”他接得飛快:“並非我要翻舊賬,只是你心心念念的表哥對你訴情衷時恰好被我撞見,怎麽,問一下都不能嗎!”

“邱霖江!”心裏的那團火終於“噌”地一下猛烈燃燒起來,她望著他慍怒道,“作為丈夫,你要同我說的就是這些不知所謂的話嗎!”他到底也惱了,轉頭勃然道:“丈夫……對,因為我是你的丈夫,所以你不跟他走,如若我不是呢!”

“但你是!”

“好,那我與你仳離!你還會說不跟他走嗎?”咬牙切齒地,他將這句話低吼出來。而她的臉,刹那刷白。

聽到他居然這樣輕易地就將“仳離”二字說出來,她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像六月飛了雪一般,她顫抖著身子,也微微顫著聲,說:“你竟然、竟然要……”她說不出那兩個字,胸口好像正在被刀子剜著似的,“我……我就是不會跟他走!不僅僅因為你是我丈夫,更因為……因為我不想離開你。”

因為我不想離開你。

最後這句話,在她舌頭裏打了好幾個滾,終於還是被她說了出來。遲了那麽久,也聚積了她那麽多的勇氣,到底還是叫她告訴了他。他的言語從來都不多,一向只會用沉默的堅守來表達他的溫柔與在乎。雖然有時候,他的脾氣也會很壞。可這樣的他,讓她舍不得。

鳳凰樹後頭似乎有一家唱片店,鋪子裏正在放黑膠碟,留聲機裏頭傳來時下美利堅最流行的一些爵士音樂,舒緩的唱腔慢慢地流動,一點一點地彌漫在空氣中。

她繼續說,語氣中似乎有些恍惚:“我也不曉得,究竟是從哪一天起,你漸漸地就在我心裏住了下來。你對家人那樣愛護,對下屬那樣信任,對我那樣、那樣……”她猝然抿唇,停頓了半天卻也找不到一個精準而概括的詞來。

“頭先聽說如茵竟然荒唐地想要嫁給你,我頭腦一發熱便奔了過來。其實我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要來做什麽,但就是按捺不住心裏的窩火。那回,聽到你設計了表哥與憐綺,我真的很意外。不能說一點憤怒都沒有,但後來,我真的不是氣惱你斷了我和表哥的情緣。”

她的雙手在顫抖著,她覺得自己的語氣越來越虛弱,卻也越來越堅定。看著眼前顯然不可思議的他,一只手無意識地扒著車座,她眼裏慢慢地蓄起了淚水:“上回我說,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蒙了塵……其實是因為,我以為交易已經夠不美好了,然而你的設計,讓一切都變得越加不純凈。霖江,我、我只是太看重我們的婚姻了……”

他漸漸從起初的呆愣狀態回過神來。聽到最後那句時,他終於忍不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她仿佛都聽到自己骨頭生響。他開口,極其艱澀:“如蘊,你是說……你的意思是,你心裏,也有我?”

他問得很輕,生怕稍微大聲一點便會消散了她方才的那番話。他峻峭的棱角,他幽黑的眼睛,他屏住的呼吸,他身上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叫囂著問她,她心裏可是也有他。

驀地,他惶然焦急的神色與灼亮逼人的目光讓她心中一松。就如同已經飛翔了太久的蒲公英,終於找到了降落的凈土。他的鼻息溫溫熱熱地拂在她的頰邊,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很遠:“霖江,我心悅你……不再有清賜表哥,沒有別人,只有你。”

她看到他笑了。

她就是這般折磨人,叫他的心忽而上天忽而下地,就是不得安穩。但是現在,他的眉頭一下子完全舒展開來,仿佛一躍上了九重天,再沒有旁的煩心事了。他嘴角上揚,先前墨漆一般的眸色竟轉瞬潤澤如玉,帶著悠長而融融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