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韓氏臉上青白交加,登時無言以對。

夏家是從長子夏柏盛的手裏發達起來的。次子夏柏茂眼高手低,只會紙上談兵。兄長出事以後,他被妻子韓氏硬推著出面主事,非但沒有好好善後,還被逼債的船工家眷直接押進了州府衙門,險些出不來。幸而有夏初嵐站出來力挽狂瀾,夏家才有如今的勢頭。

夏初嵐見韓氏無言以對,拿手指隨意地撥動著腕上的珍珠——那是夏柏盛送給她的十四歲生辰禮。

準確地說,是送給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的。

後世的夏初嵐遭遇了一場空難,醒來時,發現自己穿越到這個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並擁有了原主全部的記憶。生存起來不算太困難,唯一麻煩的是她的性情跟原主實在相差太多。

好在那時候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她性情大變也被眾人所接受。

韓氏知道是自己的丈夫不中用,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繼續說道:“那你總該去見見顧二爺吧?他是沖著你爹的臉面來的,怠慢了貴客總歸不好。”

像顧居敬這樣的巨賈,不是誰都能見到,誰都能攀交的。顧二爺在臨安抖抖手指,整條禦街上的商戶都得震一震,更別提他還有個做宰相的弟弟。

剛才席上顧居敬問起了夏初嵐,韓氏這才火急火燎地跑來找她。

夏初嵐卻說:“有事他自會找我,不用特意去見。”

韓氏愣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居然要那樣的大人物親自來找她?實在太狂妄。

她耐著性子道:“三丫頭,那可是顧二爺!都城裏響當當的人物。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大郎想想。顧相連任兩屆知貢舉,學富五車。若能攀上他們顧家的人,得顧相指點一二,大郎來年再試,還怕不成……”

韓氏兀自滔滔不絕,夏初嵐卻不想跟她多費口舌,拿著書站了起來,對左右說道:“我尋個安靜的地方看書,六平,不準任何人來打擾。”說完人已經走出去了。

韓氏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這丫頭翅膀硬了,居然敢這麽下自己的臉面!她狠狠咬了咬牙,對侍女仆婦們道:“我們走!”

……

暮色降臨,前院那邊熱鬧非凡,隱約能聽到人語聲,後院這裏反顯得有些冷清。

夏初嵐站在拱橋上,手扶著欄杆,穩了穩心神。

原主小時候應該見過顧居敬,但時隔太久,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顧居敬本是條極好的人脈,於生意場上大有助益。若不是事出有因,她斷不會如此。

事實上,夏柏盛出事之後,夏初嵐一直在暗中調查那場海難的原因,也查到了一些線索。

時任泉州的提舉市舶吳志遠,利用職務之便,牟取私利。他想要與夏家的商船合作,被夏柏盛嚴詞拒絕。沒多久夏柏盛就出了事,吳志遠卻被顧行簡舉薦,升為戶部侍郎。

夏初嵐無法確定那位極人臣的宰相大人究竟有沒有參與此事,也不敢聲張,就怕將夏家卷入更大的災禍之中。如今家中尚有體弱的娘親,年少的弟弟需她照顧。她既占了這具身子,就有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

池塘裏“咚”的一聲水響,一只原本停在荷葉上的青蛙,躍進水裏遊走了。

夏初嵐回過神來,沒注意到身後站著個人。因為忙碌了一日未進食,眼前的景物俱都浮動起來,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軟。

原以為要摔倒,卻有一雙手臂適時地伸了過來,將她扶住。隨即,一股仿佛千年古刹裏厚重深遠的檀香味飄進了鼻腔裏。

夏初嵐擡起一只手扶著額頭,勉力站穩,感覺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腕被尤帶溫熱的幾根手指按住。

“姑娘何處不舒服?”頭頂有個低沉悅耳的男聲問道。

夏初嵐一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人身量很高,體態偏瘦,穿著普通的道衣裳袍。他的五官極為俊秀,只是下巴上留了一撮胡子,反倒看不出年紀。尤其是那雙眼睛,仿佛蓮台上端坐的佛,深邃而又難以捉摸。

“你是誰?”夏初嵐問到。

“我沒有惡意,只是誤走到此處,想向姑娘問路。”男人平靜地說道,“方才把脈察色,姑娘似乎是氣血不足。”

夏初嵐微愣,低頭從腰間取下絲袋,迅速拿出一小顆糖球放進嘴裏含著。原主這具身體的確有輕微的暈眩之症,大概類似於低血糖。

男人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龐,猶如欣賞一塊成色上好的美玉,不沾染一絲雜念。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她裊裊纖腰上垂掛著的玉佩,是只活靈活現的瑞獸麒麟,十分特別。

分明像男人之物。

“先生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叫人送您出去。”夏初嵐微微一禮,便轉身走了,不敢久留。這男人身上的氣場實在太強,無形之中,有一種淩駕於人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