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2頁)

宋雲寬又偷偷打量了眼面前之人。年輕,實在是太年輕了,玉質金相,氣度不凡。就算布衣加身,那股淩厲的壓迫感卻遮掩不住,往那裏一坐,他這個正五品的官員,雙腿都有點發軟。

“我記得宋大人是明法科進士出身?”顧行簡隨意地問道。

明法科是專攻律學的人才,在本朝一度有很高的地位,甚至比明經科二甲進士及第的出身還要高。尤其是宋雲寬那一年的明法科,出了很多的重臣。

宋雲寬立刻恭敬地回答:“正是。但小的不才,選官時,沒能考入大理寺,反而去了地方,當過縣尉和司理參軍。這些卷宗上都有寫。”

顧行簡點了點頭,終於合上卷宗,放在手邊的圓桌上,看向宋元寬,含笑道:“我沒事了,宋大人去忙吧。”

“不忙,不忙。相爺不妨在紹興多留幾日,讓下官盡盡地主之誼。今夜下官想在泰和樓為您接風洗塵,請您賞臉,一定要來。”宋雲寬拜道。

顧行簡的眸色冷了幾分:“莫說如今我停官在家,不欲驚動紹興府的上下官員。便是我仍在中書之位,也去不得這泰和樓。宋大人難道不知,赴非公使酒食者,杖八十。”

宋雲寬一抖,又言:“那下官還有兩幅字畫想……”

“宋大人。”顧行簡肅容道,“考官憑的是真才實學,不必做無用之事。”

宋雲寬的手在袖子底下搓了搓:“下官,下官沒有別的意思。聽說不久前台諫參,參了您一本,說您結黨營私,任人唯親。您一手提拔的吳大,大人被大理寺鞫讞。他連累您被,被……您一定會沒事的。”他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吳志遠在福建路的時候就是個通竅的人,上下官員都與他交好,政績也不錯,市舶司的歲緡成年增長,為三司之首。調任戶部侍郎之後,在朝中也是過得風生水起。但吳志遠身上的汙點其實不少,只因是顧行簡提拔的,自然歸到顧相那一派,沒人敢動他。

宋雲寬打聽到,這次是主戰派的大臣想要興師北伐,怕顧行簡阻擾,故意打擊他,才從吳志遠下手,致使他被連累。

顧行簡意味深長地看著宋雲寬。進奏院管朝中和地方的文書傳遞,隸屬門下省。各省司的邸報通過進奏院下傳地方,通常只是報個任免的結果。此次皇上雖停了他的官職,但台諫官上的折子都被壓在了禦案上。按理說到了宋雲寬這裏,不應該知道得這般清楚,只能說進奏院有邸吏泄露了風聲。

看來這位宋大人,本事還不小啊。

宋雲寬被顧行簡看得心虛,汗如雨下。難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顧行簡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閑談般說起:“吳志遠是我授意嚴辦的。我能一手提拔他,自然有本事將他拉下來。至於被連累,也在意料之中。”

宋雲寬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驚得說不出話來。相爺,相爺為何要同他說這些?堂堂一位朝官的罷黜下獄,被宰相大人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他忽然有些後悔,非得進臨安的市舶司幹什麽?嫌命太長麽。

顧行簡站起身,走到跪著的宋雲寬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大人不用怕,做好本分就是。告辭。”說完便開門出去了。

宋雲寬癱坐在地上,摘下官帽,魂都去了一半。太可怕了,談笑間就決定了一位官員的仕途生死。

過了一會兒,官差進來找宋雲寬,看到知府大人呆怔的模樣,連忙蹲下身問道:“大人,您怎麽了?”

宋雲寬這才如夢初醒,嘆了口氣:“扶本官起來。你剛剛說夏家來人了?”

“是啊,一個叫六平的小廝,還在府衙外面等著呢。大人,您沒事吧?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官差擔心地說道。他在衙門裏頭也幹了不少年,自這位宋大人走馬上任,還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宋雲寬想想剛才在屋裏的那個人,還有點後怕,重新戴好官帽,說道:“本官去換身衣服,你把人帶進來。”

六平等了許久,在衙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總算聽到宋大人傳喚。他一見宋雲寬,就把事情一股腦兒地說了。宋雲寬摸著胡子琢磨,什麽人這麽大的膽子,敢在紹興府綁人?吃了熊心豹子膽!

宰相還在這兒呢,萬一聽說他連轄下的良民富賈都保護不力,他的仕途便堪憂了。更何況他跟夏家的關系素來不錯,否則也不會去喝夏謙的喜酒。

他果斷地吩咐身邊的官差:“叫幾個人跟六平去泰和樓,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紹興的地界上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