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顧行簡來時看到門沒有閂上, 就直接走了進來。他停在主屋外面,覺得貿然進去不好, 想找個人通傳一聲, 無意間聽到了姐弟倆的對話,內容還與他有關。他本想走開, 恰好被六平發現, 然後夏衍便出來了。

他在官場日久,一貫喜怒不形於色, 一點也沒讓人發覺他剛剛聽了墻角的那絲不自在。

“先生,您的隨從來送過藥了, 我以為過幾日才能看見您。您是放心不下我們麽?”夏衍拉著顧行簡的手, 仰頭問道。

顧行簡其實不怎麽擅長與人打交道, 同僚或是下屬大都懼怕他,身邊除了崇明和南伯也沒什麽家人,只有兄長顧居敬。但顧居敬與他來往, 也在刻意小心拿捏著分寸,生怕惹他厭煩。只有這個孩子, 拳拳赤子之心,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歡。

他聽兄長說,當年南下跑商的時候, 曾受了素不相識的夏柏盛一飯之恩。從這個孩子的身上,多少可以感覺到他的父親應該也是個溫暖之人。否則兄長不會這麽多年念念不忘,此次到了紹興,還特意去夏家看一看。

他淡淡地笑了下:“過來看看你們可還有什麽缺的。”

“不缺, 廚房裏連鹽都有,其它東西更不用說了。”夏衍拉著顧行簡進屋,請他坐下,“先生在姐姐這裏坐坐,我要回房去看書了。”說完走到床邊拿起書,沖夏初嵐擠擠眼睛,一溜煙跑出去了。

思安也把六平往外拉,對夏初嵐說:“奴婢去弄茶水來。”

屋子裏的人瞬間走了個精光。夏初嵐按住額頭,他們表現得這麽明顯,當他不會察覺麽?

床跟桌子之間只幾步的距離,沒有屏風遮擋,所以視線很容易碰撞在一起。夏初嵐手足無措了一會兒,裝著低頭穿鞋,好顯得不那麽尷尬,沒想到那人竟主動走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一塵不染的烏皮靴,好像是嶄新的。袍子的下擺卻有些磨邊了。

她的雙手抓著床沿,心跳驟然加快,不敢擡頭。他過來做什麽?

“你好些了麽?”顧行簡低頭問道。她還穿著男裝,披散著頭發,頭頂有個很小的發旋,白得醒目,勾著人去摸一摸。小小的一團,有種惹人憐愛的感覺。

“好多了,謝謝先生幫忙找了這住處。”夏初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如往常般平穩。她很想把他當做是陸彥遠,韓湛或是任何一個人,這樣她就能輕松自如地應對了,可惜他不是。

他是那個她情不自禁想要去靠近的人。怕離得太近惹他厭煩,怕離得太遠觸碰不到,患得患失。

顧行簡道:“你臉上需塗些膏藥,否則明日可能會嚴重。”

他說完,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她眼皮底下,掌上躺著一只玉瓷瓶和一枚竹片。他的手真的很漂亮,白皙光潔,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她再也沒有見過比這更好看的手了,那些拿手術刀,彈鋼琴的,也不能與之相比。甚至,她想到被這只手觸碰,不知會是何種感覺。

她狠狠閉了下眼睛,不知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麽,將瓷瓶握住,順口問道:“先生,這藥如何用?我不會。”

……

屋中十分安靜,氣氛又有些曖昧。兩個人坐在桌子旁邊,顧行簡正用竹片往夏初嵐的臉上塗抹透明的膏藥,表情認真專注。

夏初嵐低垂著眼睫,臉似乎比剛才更紅了。她只是順口一問,請教一下這膏藥到底該如何使用,沒想到他竟然親自為她上藥。

兩人之間只有不到一臂的距離,他的氣息幾乎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溫熱的,帶了一點檀香的味道。

臉上的藥膏冰涼地滲透入皮膚,疼痛也緩解了。可她卻覺得熱,掌心都是汗水,偷偷看了他一眼,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並沒有任何異常。

她訕訕地想,也許在他眼裏,自己就是個普通的病患罷了。也許連病患都不是,就是只受傷的小貓小狗。

她提起一口氣,問道:“為何要騙我已經成家?”

顧行簡沒想到她突然發問,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下,手指碰到了她撲閃的羽睫,兩個人俱是一僵。她玉雪之容,傾國之色,別說是陸彥遠無法抗拒,世間恐怕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抗拒。

他剛才也是一時腦熱要為她塗藥,眼下卻有些後悔了。這個距離實在太過危險,危險到幾乎要脫離他理智的掌控。

心思紛亂,無法排除雜念。

夏初嵐見他不回答,微微偏頭,看到他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尾端的藍色穗子,隨著他的動作而輕輕擺動。她心想真像個吃齋念佛的和尚,若非如此,也不會到現在還沒有成家吧。

顧行簡上完藥,立刻起身退開了些:“可以了。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就可痊愈。”

夏初嵐沒有剛才那麽緊張了,轉身取了幹凈的布遞過去:“多謝先生,請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