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知不覺, 到了多雨的季節。

高宗負手站在禁中的錦胭廊裏,看廊外的重重煙雨。遠處的亭台樓閣, 花草樹木, 全都在雨幕中化為模糊的輪廓。董昌陪侍在他身後,其余的內侍和宮女則站得遠一些。

“官家, 您已經站在這裏很久了。春寒料峭的, 還是早點回宮吧。”董昌勸道。

“朕在想,真的這麽巧?怎麽崇義公的親生女兒就嫁給了顧行簡為妻?”高宗喃喃自語道。前幾日蕭儉特意進宮向他說明此事, 言語中流露出想要將夏初嵐認回去的意思。高宗又將顧行簡叫進宮來問話,顧行簡還是一貫的鎮定, 並說他的妻子還未接受崇義公府的人。

尋常人有崇義公這樣的生父, 只怕攀上去都來不及, 這個夏初嵐倒不是等閑的女子。不過她能嫁給顧行簡為妻,有沒有這門親戚倒也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朕記得你說過,陸彥遠跟這個夏初嵐曾經在一起, 後來英國公府因為她的身份將她拒之門外?”

董昌回道:“可不是?英國公現在應該悔得腸子都青了。雖說那宰相夫人不是崇義公夫人所出,但以崇義公府的門楣, 就算是庶出的姑娘,配英國公世子也配得起的。據說世子最近向殿前司告了長假,大概也受到不小的打擊。”

高宗收回目光:“這世上的事大都如此, 不盡如人意。朕對蕭家一直忌憚,卻十分信任顧行簡,希望他別讓朕失望。”

董昌笑道:“相爺的為人,官家還不清楚嗎?別說崇義公是他的嶽丈, 就算是他的親父,他的原則也不會改變的。”

高宗睨他一眼:“你倒是向著他說話。”

董昌連忙低下頭:“官家這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都是為官家著想。這滿朝文武當中,真正懂您的,也只有顧相了。”

高宗攏了攏肩上的鶴氅,沒有說話。他還記得當初金國追著他們打,他輾轉各地,不得安寧。後來金國終於肯議和,滿朝文武卻無人敢北上。因為那時的政局很不穩定,去金國隨時都有性命之危。有膽子去的都是武將,有勇無謀。有智謀的文臣則貪生怕死,最後還是顧行簡站了出來。

他排除萬難,與金國訂下合約,為大宋爭取了數年喘息的機會,宋室才能偏安江南。他為大宋的穩定立下了汗馬功勞,開海事,興商貿,制衡金國。所以不管外面罵他的人有多少,高宗始終欣賞他,支持他。

他們是君臣,更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恩平郡王最近在做什麽?朕聽皇後說,他幾日沒進宮請安了。”

董昌想了想,才回道:“好像在忙疏浚河道的事。運河有一段淤塞嚴重,您讓殿下去戶部掛職,剛好戶部和工部要去丈量河道,出個預算,殿下便一同去了。大概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跟皇後娘娘說一聲。”

高宗點了點頭:“他這人慣是有些小聰明,好偷懶懈怠。戶部事情繁瑣,讓他去磨一磨性子也好。”

這時,一個小黃門來報信,說顧行簡明日就要離開都城了。

高宗聽完,揮手讓小黃門退下去。廊外的雨勢漸漸收了。

***

這日天剛蒙蒙亮,夏初嵐就被顧行簡從溫暖的被窩裏拉了起來。她嫁給他之後,都是睡到自然醒,從未這麽早起過。

她擁著被子,坐著緩了緩神。

思安已經在旁候著了,手裏拿著綁帶,是裹胸用的。如果不把女人的身體曲線遮住,一下子就會被人看出破綻。

顧行簡倒是不想她受這個罪,男人和女人的特征太過明顯,只要稍微有些經驗的人就能分別。要她扮男裝只不過是為了不引人注意罷了。但夏初嵐卻很認真,勢必要把這個書吏扮好。

另一頭,崇明在房中打好包裹,南伯四處看了看:“怎麽沒看到江流?”

“大概不想跟我分開,躲起來難過了吧。”崇明低聲道。他也舍不得江流,這個孩子實在太招人疼了。但他更不會違逆顧行簡的意思,便對南伯說:“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勞您多照顧他。”

“唉,你放心去吧。這孩子平日幫我澆花種樹,很是上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南伯說道。

南伯和崇明到了側門,看到穿著深色鶴氅的顧行簡,他身邊站著三個粗布長衫的小廝。一個是六平,另兩個是夏初嵐和思安。夏初嵐伸手扯著顧行簡的衣袖,掩嘴打了個哈欠,下意識地叫道:“夫君,我們……”

思安和六平立刻齊聲糾正道:“姑娘,要叫老爺!”

顧行簡化名為顧五的商人,名義上是從都城去興元府做藥材生意。顧行簡含笑看了她一眼,對那兩人說到:“你們也叫錯了。”

思安扯了下六平的袖子:“笨蛋,不能叫姑娘,要叫夏衍了。”

夏初嵐嘆了口氣,稱呼還真是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她退開兩步,有模有樣地躬身拜道:“老爺,我們幾時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