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分鐘後,陸嫣到達科室。

走道上只開著一盞燈,光線昏暗,她低下頭換好鞋,拿出更衣室的門禁卡,推門而入。

換好衣帽,她沿著闊大的走廊往內走,到處都空空蕩蕩,只有位於走道盡頭的兩個手術間亮著燈。

她踩一腳感應門的開關,第五手術間的門應聲而開。

兩名普外科醫生正在台上縫皮,巡回護士和器械護士則在低聲點數。

聽到陸嫣進來的動靜,幾人擡頭,見是她,沖她點了點頭。

陸嫣瞄一眼那堆器械,得出結論:看來,剛剛做的是腸梗阻的急診。

她走近同事黃煒。

“來了。”手術已進入尾聲,為了幫助病人蘇醒,黃煒正在給病人“洗肺”。

見到陸嫣,他還沒來得及接著說話,先嚇了一跳,“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陸嫣勉強笑起來:“沒事,來的路上走得急了點。”

黃煒奇怪地盯著陸嫣看,目露關切。

他跟陸嫣是“師兄妹”。兩人除了都是s醫科大八年制學生,還都師從科主任於博。

由於臨近退休,在陸嫣之後,導師於博再也沒有招過八年制的學生。算起來,陸嫣是他最小的一個師妹。

為此,在工作上,他沒少明裏暗裏關照陸嫣,今晚如果不是實在忙不過來,他不會臨時給她打電話。

“真沒事?”

“真沒事。”陸嫣笑,轉移了話題,“對了,黃師兄,隔壁什麽手術?”

“婦科一台急症腹腔鏡,不過還在談話,病人沒進手術室呢。”

說話的功夫,麻醉機上的呼吸曲線顯示患者已經有了自主呼吸,黃煒顧不上陸嫣,全神貫注盯著屏幕,開始認真誘導復蘇。

陸嫣立刻乖巧地說道:“師兄你忙,我去隔壁手術間做準備。”

巡回護士劉雅娟聽到這話,擡頭看向陸嫣:“陸醫生,你先別急,婦科才打了電話,說患者還在猶豫到底是保守治療還是做手術,估計還得一個小時才能送過來。而且,我們這邊的副班電話還沒打通——”

副班電話打不通?陸嫣步伐一緩,有點驚訝。

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只要當天上副班,必須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一旦聯系不上,事後一定會被追責。

自打她上班以來,還從沒聽說過副班電話打不通的情況。

她看出劉雅娟面有難色,並不多加過問,只是點點頭:“那我先到休息室喝口水。”

出手術間的時候,一名二十出頭的助理護士正好進來,一邊走一邊說:“劉老師,汪老師的手機還是打不通,家裏的座機也沒人接。”

“還打不通?”劉雅娟當機立斷,“那趕快給第二副打電話。”

陸嫣皺了皺眉,手術室裏姓汪的護士只有一位,叫汪倩倩,個子嬌小,眉清目秀,由於性格內向,平時不怎麽愛說話。

在她的印象中,汪倩倩膽子有點小,工作時異常認真負責,不大像是會玩忽職守的那種人。

過了一會,助理護士去而復返:“劉老師,周老師的電話能打通,她說她馬上就來。”

劉雅娟像是松了口氣:“那就好。”

又壓低聲音抱怨:“這個小汪,今晚到底怎麽回事。”

冗長的早交班之後,陸嫣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著一個“累”字。昨晚除了那台婦科的腹腔鏡,後面又接連來了好幾台急診,她跟師兄各自帶著一名進修醫生,一人負責一個手術間,整晚下來,根本沒有閉過眼。

科裏有規定,像她這種後半夜臨時被喊過來幹活的情況,第二天可以補休。

於是在更衣室換好衣服以後,她跟同事們打聲招呼,就下班回了家。

出了醫院東側門,照例要經過那條小巷,走到巷口時,陸嫣的腳步不知不覺緩了下來。

早上八點半,正是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候,巷子裏不時有人走動,吵鬧喧嘩聲不斷,行人多數是附近的居民,尤以醫院退了休的老職工居多,見到陸嫣,認識她的不忘打招呼:“小陸又上晚班啦。”

她笑著回:“嗯,才下班。”

說話時,忽然想起曾經在哪本書上看過:恐懼感這種東西是有時效性的,某些時刻覺得可怕至極的東西,到了朗朗乾坤之下,也許根本不值得畏懼。

她此刻站在巷口,也有類似的體驗——昨晚那種如同被冰水兜頭澆下的寒戰感不復存在,只剩下滿腔的悵然。

其實她也知道,別說相同的衣服和發卡,就算步態和動作再相似又如何?終歸只能歸咎為巧合。

畢竟當年出事時,她可是親自陪著阿姨去醫院認的屍。

想到這,她胸口隱隱一痛,忙往家中走。

到了家,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對她來說,這個小小的家是世界上最溫馨的所在,回家的那一刻,立刻就會有一種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再多的疲累都會頃刻間瓦解冰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