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被他一步步逼到了墻角, 驕傲和自尊再也無從維持。

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 止也止不住,直到上月, 她才確定她和江成屹八年前陷進了一個巨大的圈套。到了此刻, 面對他的質問,她清楚地知道, 他想要的是明明白白的一句話, 而不是任何模棱兩可的答案。

他緊緊盯著她,不說話,仍在等著她的答案。

透過淚霧, 她看見他眼裏燃著的兩小簇火焰,又明又烈, 直燃到她心底,

她根本想不出任何猶豫的理由,抽噎了一下,一手撫上他的臉頰, 盡量維持吐詞的清晰說:“江成屹,我忘不了你——”

她的話音未落,他的吻已經重重落下來,像等了許久似的, 飽含著暴風雨一般的力量,迫不及待地將她的話語盡數吞入腹中。

她嗚咽了一聲,眼淚越發洶湧,用盡全力回應著他。

回憶一幕幕在眼前直掠而過, 哪怕時隔數年,依然讓她覺得異常苦澀。

她住院,他得到消息,連夜從郊區趕到醫院去看她。

清晨七點,距離她被送到醫院還不到四個小時。

母親和唐潔守在床邊,藥已經用上了,但熱度依然未退。

她的眼皮腫得很厲害,想要睜開眼,卻只能勉強打開一條縫。

大夫們在床頭查房,她聽到他們在商議接下來還要給她完善哪些檢查。從他們的對話中,她知道自己的腎功能出現了很大的問題,甚至被下了病重通知單。

她由此知道,外界的打擊不但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力,也可以迅猛地擊潰十八歲的健康身體。

眼淚幹後,繃在臉上,有一種冰涼的麻木感,短短一天內,她仿佛在油鍋從裏到外地煎了一遍,如今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個軀殼,思維一度接近麻木。

鄧蔓死了,前幾天還活生生的生命如今變成了一具冰冷帶著恨意的屍體,心底的恐懼和愧悔比身體上的煎熬更讓她難過一萬倍,最痛苦的是,這種折磨還無處言說,在得知自己病得很重後,她居然有一種淡淡的解脫感。

醫生們還在說話,她努力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想讓自己的意識就此沉溺在黑暗中,看不見光、聽不到任何聲音、不接觸任何外界的東西,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離冰涼又堅硬的現實遠一點。

然後她聽到他來了,他聲音很焦灼,卻維持著禮貌,在跟母親說話。

起初,母親像是有些驚愕,在交談幾句後,母親語氣裏的疏離和審視起了微妙的變化。

以前她曾設想過一千遍一萬遍,從沒想過她和江成屹的戀情會以這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母親面前攤開。她聽得出母親對江成屹並不反感,要是在以前,她該是何等的驕傲和快樂,可是這時候,她只覺得加倍的煎熬。

此後他每天都來,從早到晚地陪著她,可是她始終閉著眼睛,不想也不敢去面對他。

得了腎炎的緣故,她的樣子很難看,唐潔為了逗她開心,幫她擦臉時,曾說她的臉腫成了一個白胖小包子。

即便這樣,只要病房沒有別人,他總是會輕輕將她的額發撩開,絲毫不嫌棄地低下頭吻她。每到此時,她都鼻根發酸,必須緊緊用手指抓住床單,才能讓自己的眼淚不滾落下來。

清醒時還好,只要一入睡,她就能看見鄧蔓渾身濕淋淋地站在床邊,甚至有時候,就硬邦邦地站在江成屹的身後,眼神詭異得如同浮在漆黑夜裏的燭光,讓她神魂俱散。

她無數次被嚇醒,大汗淋漓地尋找母親的懷抱,眼淚流了又幹,幹了又流,痛苦到了極點,唯有在心底荒荒涼涼地呐喊: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鄧蔓能完好無損地回來,只要一切能回到從前。

在醫院裏住了半個月,她終於脫離了危險期,回家的那天,她依舊麻木漠然得如同一個木偶。

每個人都以為她是因為遭受到了好友的意外和認屍恐懼的雙重打擊才如此,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在鄧蔓出事的前兩天,她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回到家,怕母親一個人照顧不好她,父親出錢給請了護工。她整天躺在床上,有意與外界切斷一切聯系。

慢慢的能動了,有時候趁房裏沒人,她會坐在床邊,久久地望著外面出神。

夏天的白晝總是很長,蟬聲陣陣、熱浪翻滾,可是她看著綠意盈盈的窗外,只覺得冷,徹心的冷。

暑假要過去了,包括她在內,每一個人都將步入人生中的下一個階段,只有鄧蔓,像一根被人為折斷的新嫩鮮碧的樹枝,就此枯萎。往後的日子裏,她們將繼續前行,鄧蔓卻永遠沉在黑暗的河底,再沒有光明與未來。

想著想著,她的眼淚就會無聲地滑落到腮邊。

她不敢聽有關鄧蔓葬禮的一切細節,不敢面對痛不欲生的鄧蔓的爸爸媽媽,甚至不敢再接觸從前有關母校的角落,其中,當然也包括江成屹。在她眼裏,每個人都可以坦蕩地痛哭、盡情地惋惜,唯獨她沒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