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做媒

頌銀掖著袖子在抱廈站了一會兒,聽見三希堂裏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她心頭一緊,忙出了養心門。這時候還是遠遠避開的好,別捅那灰窩子。現狀確實令人沮喪,盼什麽不來什麽,老天爺有意和皇帝作對似的。

然而皇帝的不順利就是豫親王最大的順利,他心滿意足,待人都比平時和氣了許多。太後呢,壽宴多大的排場全不在眼裏,這個消息才是最好的賀禮。她一面開解著“皇帝還年輕”,一面春風得意。千秋當天升座接受朝賀,明面上的雙喜臨門是因壽誕和新添了孫女,其實她喜得別有深意。

頌銀看著那漫天焰火和煌煌宮闕,歌舞升平背後隱藏著帝王的失落。無嗣是硬傷,天下治理得再好終歸為他人作嫁衣裳,這座紫禁城潛伏著風暴,終有一天會爆發的。

對於她來說,反正每天就一個字,忙。雖然那些事不必她親力親為,但一會兒這個來請示下,一會兒那個來請示下,全攢在一起也夠她心力交瘁的了。

應酬官員和宗親們的俗儀走了一遍,剩下就是找樂子的時候。宮裏因為規矩重,樂子並不多,最主要的就是聽戲。紫禁城裏有好幾座戲台,太後偏好漱芳齋,說地方大,人多的時候方便騰挪。

上千號人,從吃喝到如廁,拉拉雜雜一大堆事,待到都在戲台前坐下,頌銀才敢松口氣。回頭看她阿瑪,昨兒通宵和同年摸牌兒,今天萎靡不振,靠著廊下抱柱一個接一個地打呵欠。她過去叫了一聲,“您回值房吧,這裏沒什麽要緊事了,後頭的我能應付。您在這裏這麽個情境兒……也不好看相。”

述明瞪了她一眼,“翅膀硬了,嫌你阿瑪給你丟人了?”說完一笑,“那你好好看著,天亮我再接你的班兒。”說著伸伸筋骨,歪歪斜斜往內務府去了。

耳邊是鼓點,咚咚咚地敲打著,台上濃妝艷抹的書生小姐低吟淺唱著。頌銀不懂戲,也就看個熱鬧,特別喜歡看醜角,栽了跟頭,或是陷入窘境的當口她都會哈哈笑出聲來。

正笑得起勁,聽見身後一聲輕咳,她忙回頭,看見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爺立在一片陰影裏,像個孤魂似的,沒說話,轉身朝更暗的地方去了。

這下子頌銀笑不出來了,心裏嘀咕他又想幹什麽呀?每次見到他,她都擔心落了別人的眼,傳到皇上耳朵裏,會讓皇上對她產生芥蒂。她希望自此之後不和他往來,可他總是不遠不近出現在她左右,究竟她這個內務府小總管對他來說有多大作用,連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清了。可既然來了,她不敢不招呼,放眼四周,沒有特別要避諱的人,便轉身悄悄跟了過去。

豫親王停在一顆樟樹下,遠處的光從背後照過來,面目模糊。頌銀眯起眼,努力想分辨他的表情,一面蹲了個安,“六爺您找我?”

他嗯了聲,“今天的差事辦得不錯,回頭奏請老佛爺好好賞你。”

頌銀心說您不找我麻煩就不錯了,還賞我?嘴裏卻道:“謝謝六爺了,這都是我份內應當,我是老佛爺和您的好奴才。”

他聽了一哂,“我也這麽覺得,所以更要賞了。”

頌銀敷衍兩句,呵腰問:“您來找我,就為了這個?”

他說:“也不盡然。我上回夾道裏和你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

她一味的裝糊塗,“什麽事兒啊?請恕奴才忘性大,整天都是些瑣碎,腦子老不夠使。”

豫親王不太高興,主子的話記不住是大忌,可見她眼裏根本沒他這個旗主子。她裝傻充愣,那就索性言明了,他負手道:“真是貴人多忘事,前頭說起了容實,沒印象了?”

頌銀長長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六爺說要給我升一等。”

這個人,為自己謀福利半點不含糊。不過他挺喜歡她的直率,點頭應承:“我說話算話。至於那件事,怎麽樣呢?計較了半天,有什麽打算?”

頌銀暗裏咒罵他,不情不願地說:“我還是那話啊,我覺得這麽著不好。”

豫親王微蹙了眉,她以為他是跟打她商量來了?她大概還沒弄明白裏頭的利害關系,他也不著急,牛不喝水強按頭,終歸不是事兒。他輕輕嘆息,無奈道:“如此就作罷了,畢竟你替皇上當著差,我也管不了你。”

他這麽說,頌銀反倒害怕了,佟家的旗籍全在他手裏,將來底下弟弟妹妹們的前程也得經過他,他要是手指頭不漏縫,佟家就得沒落,一代一代衰敗下去。他就是仗著這個,才這麽有恃無恐。

她耷拉下了肩頭,“您別生氣,我想了想,其實也不是不行。要不我幹脆嫁給他得了,這麽著更好說話。”她到最後竟有點意氣用事了,至於容實能不能被他拉攏,反正她照他說的做了,不成功她也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