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命運

  綠珠的兒子沒了,真正傷心的也許也只有她和十阿哥。宮裏正忙著慶祝皇上新添了一個小阿哥。密貴人又生了個兒子,十八阿哥。

  十八阿哥滿月,大操大辦,密貴人的風頭如日中天。

  楚言卻總在喜慶的氣氛中聽見幾縷悲聲。有誰還記得皇上同時失去的那個孫子?而眼前這個白白胖胖的小嬰兒,七年後將會死去,他的死將正式揭開九龍奪嫡的帷幕。這樣,算不算死得其所?

  有人湊趣地議論著,和嬪肚子裏那個會不會是十九阿哥。就連康熙看向和嬪的目光也帶了幾分期待。作為男人,已經過了生殖能力的高峰期,能夠在短時間裏新添兩個兒女,該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吧。

  然而,和嬪生的是個女兒,落地就死了。產婦和死嬰很自然地被忽略。康熙好像也忘了,那個姓瓜爾佳的美貌少女,是他曾經最寵愛的女人。

  太後張羅著給密貴人送補品,倒還沒忘讓人給和嬪也送一份過去。

  去密貴人那裏跑腿的差事,自然落到冰玉頭上。見沒有人出頭,楚言主動說願去永和宮跑一趟。

  和嬪臉色蒼白,還很虛弱,卻在宮女的攙扶下,掙紮下床,行禮謝恩。楚言仔細打量著她,美麗中平添了一股楚楚可憐,還沒有從生產和喪女中恢復過來,但似乎已經平靜地接受了事實。這種認命的鎮靜剛強令她肅然。

  曾經不止一次聽見媽媽安慰這樣的病人:這次是個意外,你還年輕,將來還很長遠,好好保養身體,下一次,我們一起努力,你一定會有一個漂亮的寶寶。這些話,對著和嬪,她說不出口。她的將來會不會比過去更加不堪?

  見她枯坐半天,默默無語,和嬪有些驚訝也有些感激,勉強笑了笑,淡淡說道:“那孩子,就這樣去了也好,省得日後受苦。”想起了什麽,對她抱歉地一笑,眼中竟有幾分悲憫。

  楚言苦笑,這樣的目光,已不陌生。從塞外回來,很多人看她的眼光都帶了憐惜,同情,甚至是嘲弄。她不是皇家血脈,沒有享受過一天公主的尊榮,卻很可能在四年後被用來做和親的棋子。

  有些恍惚地出了永和宮,心不在焉地逛進禦花園,心思漸漸轉到與她“同病相憐”的純愨公主身上。

  對於那個四年之約,如果有誰該比她更加郁悶,就應是純愨了。康熙的意思似乎是,如果四年裏,她去求了康熙指婚,到時候就要把純愨嫁到準噶爾去。純愨年紀比楚言大,竟做了一個宮女的替補,實在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情。純愨的生母通嬪每次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憤然,純愨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經常借口給太後請安,跑來慈寧宮找她,每次都有說不完的話。

  純愨是寂寞的,否則不會把她這個並不相熟的人當作了發泄對象。純愨是順服的,早早接受了嫁去蒙古和親的命運,對誰做她的丈夫,來者不拒。純愨是可愛的,天真的小腦瓜裏計劃著如果她去了喀爾喀,楚言去了準噶爾,兩下離得不遠,要常來常往。

  策淩自幼由皇家撫養,與她也算青梅竹馬,應該是願意嫁的吧?如此耽誤,難道沒有怨言?

  “策淩麽,見過幾次,知道他人還不錯。”純愨神情淡淡的:“成親以後,他要回喀爾喀定居,我不喜歡。如今正好多得四年逍遙,有什麽好怨的?聽說那個阿格策旺日朗人品出眾,真嫁給他,也沒什麽了不起。不管喀爾喀還是準噶爾,我總是逃不掉的。我的命,生下來就注定了!”

  小時候聽童話故事,總是王子公主,卻原來,公主是最沒自主的,王子是最糟糕的丈夫。

  不知不覺,走到孝懿皇後手植的那株玫瑰跟前。此時已經入冬,玫瑰的葉子都已經掉光,就連禿禿的枝幹表皮也已枯黃,滿目蒼涼。

  玫瑰明春還會抽支發芽,夏天還會開花,種花的佳人卻已是一具白骨,女人的花季能有多長?忍不住的眼淚仆仆落下,打在了花枝上。

  身邊多了一道身影,楚言驚覺失態,慌張地拉起袖子擦眼睛。

  一條疊得方方正正的帕子遞到她面前:“怎麽又淌眼抹淚的?又是誰欺負你了?”

  楚言接過來,打開捂在眼睛上,悶悶答道:“沒什麽,被沙子迷了眼。”

  四阿哥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對我也不說實話?怕是感物傷懷吧。”

  她呆了一呆,輕聲說道:“剛去和主子那裏送東西回來。”

  沉默一會兒,他冷聲道:“回來這些日子了,罰你抄的書還沒抄完,倒有工夫到處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