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怒火(第4/6頁)

這套說辭幾乎就是官場上的對白,頌銀有些不好意思,“舅舅太客氣了,叫我頌銀就是了。包涵不敢說,相互照應總免不了。既然有了這一層,什麽話不好說呢。”

道傑點頭不叠,對老太太和太太說:“我來時家姐千叮嚀萬囑咐,請親家瞧著金墨和容緒的面子,往日有什麽誤會,她給親家道不是。如今兩個孩子既然有情,經歷了這麽些也沒能拆散他們,還請親家成全,別再叫他們作難了。她和家裏老太太不方便來,在家候著我的好信兒,頌銀是萬裏挑一的齊全孩子,要不是眼下要避諱……應該宴請親家和二姑娘的。這宗上缺了,別的上頭補足,首飾禮金咱們給雙份兒,只求親家和二姑娘見諒。”說著自懷裏掏出一個小包兒,打開雙手托過來,“這是祖上老誥命受封時,聖孝仁皇後賞賜的一對還珠九轉玲瓏鐲,太太一直舍不得戴,說要傳給兒媳婦的。眼下容實和二姑娘定下了,太太命帶來,給二姑娘添妝奩。”

下聘能做到這樣,面上看來確實沒什麽可挑揀的了。老太太打量這滿屋子的禮盒,倒不是貪圖他們那點東西,因為之前那樣對待頌銀,要是不低頭,哪怕兩個孩子之間有了什麽,頌銀也絕不能給他容家。這會兒看來容太太是服軟了,再聽舅爺那番話,老太太心裏終於舒坦了點兒。她緩緩長出一口氣,笑道:“既聯姻,沒有那麽多的斤斤計較,請舅老爺替我帶話,咱們兩家本就是兒女親家,雖然大姑娘和大姑爺都不在了,咱們心裏還拿他們當親戚走動。如今容實和頌銀又成了,是親上作親,將來咱們頌銀過去侍奉,還請親家太太拿她當自己閨女心疼,咱們對容實也一樣的。”

道傑諾諾稱是,“我一定把話帶到,請老太太放心。二姑娘將來過了門子,老太太和太太不必怕她受委屈,我姐姐養了兩個兒子,家裏老太太又稀罕閨女,絕不會像外頭婆婆調理媳婦似的,端茶遞水站規矩,不拿媳婦當人看。”

容太太表這個態,其實未必都是自願,當然頌銀身上有官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容實從熱河傳話回來,那股子毀天滅地的勁頭簡直是耍混。什麽倒插門、做和尚,做太監、死在外頭,把家裏老太太和太太嚇得魂飛魄散。這麽一來誰還敢反對他?媳婦不順意也比死兒子強,兩位長輩終於屈服了,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一切全聽他的意思。再說頌銀,她這樣的姑娘,沒有傲性,經過上回的事,也叫容太太改觀,忍辱負重不言放棄,瞧準時機動動小指就把最大的威脅解決了,不愧是內務府的,見多識廣。接下來的兩塊緞子,徹底叫她們沒話說了,這是個能屈能伸的姑娘,怡妝同她比,連一個零頭都趕不上。娶妻娶賢,不記仇,並不是她拿你沒法子,是情義深,願意容忍。如今他們又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橫加阻攔也只有空做惡人。看容實的樣子,確實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既然頌銀注定是他容家的媳婦,沒必要把關系鬧得那麽僵,總歸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等目前的難題解決了,婆媳之間還是要相處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還怎麽融洽過日子?

所以各退一步,兩家達成共識,認可這樁婚事。只是局勢緊迫,暫且聲張不得,男不婚女不嫁,各自堅守,家裏也不再催逼,橫豎有了著落,余下就看老天爺的了。

頌銀因為阿瑪被指派出去了,內務府沒人照管,福格才進來,摸不著頭緒,她不放心,終究還是回了值上。當然維持內務府日常運轉只是其中的一項,她心裏記掛的還有其他,比如選秀就在眼前、比如阿哥過繼五爺、比如陸潤手裏的那張保命符。容實在前朝協調,她在內廷也要幫他一把。其實她到現在還不敢相信他謀劃的一切,不過他打算推崇小阿哥的宗旨一直沒變。之前是毀於先帝的猝然離世,現在重新調整計劃,借助五爺他們的力量,繼續走他未走完的路罷了。人不自私枉活一世,江山還在,大欽還在,皇帝輪流做,今天到我家,反正帝位在烏雅氏裏打轉,誰當皇帝都沒關系,保住所有人的命,成全他們的姻緣就行了。

不過也或許是因為心虛,她消假回值上,難免有些疑神疑鬼,害怕皇帝要來找她的茬。提心吊膽等了半天,沒有任何動靜。就這麽懸著,反倒架在火上炙烤似的,她開始考慮,是否應該上乾清宮回稟一聲,說她已經痊愈上值來了。雖然她的行動在他股掌之間,但她主動去見他,至少表明一種態度,與其受他詰問,不如先發制人。

恰巧她之前奉皇太後之命查探幾位高官之女,好好歹歹的都有了消息。去慈寧宮之前先去一趟乾清宮,早晚要面對的,躲著不是辦法。乾清宮是內廷中樞,廊廡兩側有上書房、南書房,是皇帝議政讀書的又一處重地。因為先帝駕崩在養心殿,今上心裏忌諱,便把寢宮搬到乾清宮來了。這樣的地方,處處滲透出尊貴莊嚴,無論是誰,進得門來自然而然矮上三分,連那位天下之主也不例外。他在人後無賴蠻狠,人前卻要裝成有道明君。官員回事往來,他就算再生氣,發作起來尚且有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