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故地(三)

  寒水一見怡安,眼淚嘩嘩地下來,止也止不住,把怡安嚇壞了。

  楚言暗罵自己粗心,只得先哄怡安:“姨姨的眼睛被風吹疼了,所以流淚。”一面示意圖雅帶她到外邊去玩。

  怡安一路回頭,走到門口又跑回來,把小嵐給她掖在衣襟的帕子遞給寒水:“姨姨不哭,要什麽東西告訴媽媽。”

  寒水勉強扯出一個笑臉,點點頭。

  洛珠看著怡安則是滿心歡喜:“這囡囡真象楚言小時候,乖,心也好。”過去牽了孩子的小手:“婆婆帶囡囡去玩,讓你娘和姨姨他們說話。”

  楚言忙說:“怡安聽婆婆的話。嬤嬤,你別一味縱著她,別鬧成你聽她的。”

  “曉得了。”洛珠馬虎地應了一聲,嘴裏小聲嘀咕著:“你幾時聽過我的話?我怎麽就不能聽她的?”

  圖雅聽見,偷偷一樂,跟在祖孫倆後面走了出去。

  略略敘了會兒話,靖夷對蕓芷丟了個眼色,兩人找了個借口也走了出去,帶上門,讓她姐妹自在說話。

  寒水的眼淚一直沒停,笑時流,說話時流,擦了又來。

  楚言嘆了口氣,走過去蹲下身,幫她拭淚:“這裏除了我,再沒別人了。你要哭,就痛快哭出來。憋在心裏,苦了這些日子,難為你了!”

  “沒,姐,我沒想哭。見著你,見著怡安,我心裏高興,真的,沒想哭。只是,這迎風流淚的毛病——”

  “是月子裏落下的吧?你那孩子,可是比怡安大了八個月?”楚言狠著心拉開她的傷口。

  寒水哇地一聲撲進楚言懷中號啕大哭。楚言摟著她,一同坐到腳凳上,象對一個孩子,輕輕地拍著,讓她盡情把攢了幾年的苦水全倒出來。

  哭聲漸小,寒水抽噎地控訴著:“他的心好狠!也不讓我看孩子一眼,也不知是死是活,是男是女。我那般求他,下跪磕頭,什麽都可以聽他的,什麽都可以不要,也不要見孩子,他若不放心,殺了我也好,只要臨死前告訴我,孩子在哪裏,是不是好好的。他竟然說我壓根沒生過孩子,病得發昏,起癔症。可我明明——”

  楚言流著淚,緊緊抱住寒水,希望能傳給她一點勇氣和溫暖。要把一個皇孫的出生和存在生生瞞下來,需要很大的膽量和代價,可非得象九阿哥這麽絕這麽狠麽?寒水準備好了放棄孩子,卻沒有準備好在失去孩子的同時,接受丈夫那樣的無情。可憐寒水大正月裏生孩子,辛苦又傷心,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人分擔,甚至沒有地方述說,這麽些年只能把傷和痛深深地藏起來,若無其事地過活。唐九,曾經為了寒水可以放下身份,可以委曲求全的唐九,當真一點骨頭渣子也沒剩下?如今的九阿哥可是十足的魔鬼?他們是否都在放縱心裏那個惡魔長大?

  “你沒搞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女人怎麽可能搞錯這種事?發昏的不是你,是他。總有一天,你會見到孩子。你相信我!那個人詭計多端,疑心最重,對誰也不放心。他那般對你,正說明孩子還好好活著,他怕你知情後,忍不住要去找。”

  寒水伏在姐姐懷中,啜泣著,只覺得身上心上壓了幾年的大石,逼得她快要瘋狂的沉重和不知所措,被姐姐幾句話輕輕撥開。她沒有發瘋,她確實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孩子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就象她當初希望的那樣,平凡安寧地活著。將來的某一天,她會見到,親眼見到。即使不能聽孩子喚一聲娘,知道他好好活著,已經足夠。

  平靜下來,寒水又想到一件事:“姐,你怎麽知道的?是蕓芷——”事關重大,一旦敗露,牽扯進來的人都會粉身碎骨。那人極為小心。她產後立刻被喂了半碗參湯,隨後人事不知,醒來,孩子和接生婆都不見了,出了月子沒幾天,服侍她的丫頭婆子全都煥上了生臉,連園丁雜役都換了人。她後知後覺地想起蕓芷的安全,給他送了封信,拿自己拿整件事要挾他,不許他對蕓芷下手。雖然很需要幫助和安慰,她沒有告訴姐姐,怕她擔心,也怕路途迢迢,在路上出了岔子,走漏風聲。

  楚言了解她的擔心:“蕓芷只告訴了靖夷,靖夷給我送了封信。別擔心,他托的洋人,從印度繞了一圈送到我手裏。靖夷很仔細,包裏放了幾封信,用火漆封印,混在賬冊和票據裏。那些人沒有動,就算翻開,也看不懂。其他,再沒人知道。那個人,哎,真不值得你這般!”靖夷和蕓芷都不是多嘴多事的人。他們沒說,可她猜九阿哥為著保密,一定對他們做了什麽,靖夷想來想去,不放心,才那麽繞個大圈子告訴她,示意她設法保護寒水。她倒不擔心寒水的安危,不管對寒水還有情無情,寒水在皇上阿哥們那裏在佟家都是掛著號的,九阿哥不會輕舉妄動。她擔心的是嬤嬤他們,那天不過放了句狠話,他心虛,竟自動招了!當真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