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的心揪緊,沖進裏間,正看見她緩緩墜地:“楚言!”

  提高聲音,氣急敗壞地命道:“宣太醫!快宣太醫!”

  嚇得呆住了的眾人這才回過勁來,忙忙亂亂地動作起來。

  聽見他的聲音,楚言本已閉上的眼睛睜開,掙紮著露出一個微笑:“十,十……爺……”

  允祥心中痛極,好像有一萬把刀在絞,顧不得許多,跪在地上,半抱住她,柔聲勸道:“別說話,省些力氣,太醫馬上就來。”

  她伸出一只手,緊緊拉住他的衣袖,已被燒壞的嗓子裏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怡安……自由……”

  “好,好,”他顧不得去想她的意思,一味點頭:“我答應你,你要怎樣都好。”

  她笑了,安慰地合上眼,七竅之中猛地開出血色花朵。

  “不——”允祥大慟,流著淚,拉起袖子拼命去擦那些刺目礙眼的紅色。然而,越擦越多。

  他近乎瘋狂:“拿毛巾來,快拿毛巾。”

  莫環跪在地上,傻愣愣地盯著不久前還活生生的主子,聽見怡親王的命令,本能地爬起來,端來水盆毛巾。

  允祥接過毛巾,輕柔而認真地為她擦臉。

  毛巾換了一次又一次,換了幾盆水。終於,她的臉上不再有汙跡,呈現出近乎透明的蒼白,嘴角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神態安詳。

  允祥顫抖著摸上這個面龐。很早以前,他就想做,始終沒能做的事。

  屋子裏外響起一片哭聲。

  午子絕望地抹著淚。夫人死了,他也完了。猛然想起造成這一切的吳雲橫,發現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皇帝叫隆科多進來,本想命他去給“雨嬪”安排一個合適的身份。

  他的心裏隱隱有一股不安,飄著一縷恐慌,記掛著後面的一個人,說著話也會突然停下來,回過神來又恨自己無用,恨那個人無情,拼命排斥抹去那道牽掛,遷怒地斥罵隆科多。

  隆科多戰戰兢兢地伏跪在地,大氣也不敢出。

  二十多年前的當初,佟家沒有人想到繼承大統的會是四阿哥,也沒有人知道那個旁支女兒在四阿哥心裏那麽重要。明白過來時,已經太晚了,她遠嫁和親,死了,只留下一個女兒獨享兩代帝王的疼寵。她的女兒終究是不姓佟的,頂不起佟家的門楣,幫不了佟家的男人。

  隆科多一時糊塗,被年羹堯牽連,去往俄羅斯邊境的路上,頗有些心灰意冷。他太了解這位主子的脾氣,深悔之前因為“舅舅”的稱呼,太過得意,太過托大,碰觸了他的逆鱗。年羹堯的垂直跌落,粉身碎骨,令他心驚膽戰。如果平安回京,一切如故,他一定夾起尾巴做人。回程路上,得到京中傳來的意外的好消息——楚言活著回來,已經進宮,被皇上留在養心殿。

  上天眷顧佟家,在這個時候,又給了佟家一個機會。雖然皇上沒讓佟家人見到她,雖然皇上措施周密,養心殿的消息很少外泄,佟家通過宮裏的眼線還是知道了皇帝的體貼遷就萬般寵愛。她身份微妙,不大可能得到冊封,年紀已大,不大可能生出子嗣,可只要她在皇上身邊,皇上就不會對佟家下手,很可能還會恢復對佟家的重用。何況她有怡安,怡安與幾位阿哥青梅竹馬,又有皇上皇後的愛寵,富貴之路只會走得比她母親更平更高。有她母親在,怡安自會與佟家親近起來。

  這點希望讓屢遭打擊,開始式微的佟家振奮起來。隆科多一到京城就趕著入宮面聖,也是為了弄明情況。卻不想正趕上皇上抓住了她的錯,大發雷霆。

  欺君罔上,私救囚犯,隆科多嚇出一身冷汗,暗怪楚言糊塗。幸虧,事情牽扯到怡親王,關系皇家隱秘,皇上不準備大動幹戈。安排身份不是難事,嬪位是委屈了點,想想是在饒恕了她的大罪之下封的,足以安慰了。

  一個太監跌跌撞撞,面無顏色地跑進來:“皇上,夫人她,她飲下鳩酒,已經,已經沒氣了。”

  皇帝脫力地跌坐在禦座上,一時竟不能思考。

  隆科多趴在地上,暗自飲泣:完了,全完了!

  “她死了?她不接朕的旨意?”皇帝喃喃自語,驀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怒氣和恨意:“枉朕萬般愛護,百般容忍,而她竟是鐵石心腸。她為了阿其那塞思黑欺騙朕。朕不治她的罪,只要她老老實實留在朕身邊,可她竟然連女兒也不要,連命也不要,只要——”只要逃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