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萬箭穿心

世界上最壞的情況亦不過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方緩緩道來:“大概是淩晨三點的樣子,我還躲在被窩裏睡覺呢。忽然聽到一聲巨響,一開始還以為是打雷,後來又響了幾聲,才醒悟過來不是,好像是什麽被砸的聲音,驚天動地,似乎還夾雜有槍聲,附近的人大概都聽到了,才知道是出事了。我一時好奇,爬起來一看,居高臨下,見到這裏燈火通明,人影幢幢,警察將這片全都給圍住了,水泄不通。當時天太黑,我沒敢出來。有一場景印象特別深刻,我在窗口遠遠看見一夥人反手押著一個人出來……”我忙問:“您見那人長什麽樣子了嗎?多大年紀?”

他不耐煩地說:“隔那麽遠,誰看得清那人長什麽樣,不過年紀應該不大。他臨上車還跟旁邊的警察說了幾句話,腳不擡,不慌不忙地上車走了。若不是手上戴著手銬,差點以為他是便衣警察,這種人作惡多端,不過,東窗事發,還能這麽鎮定,倒也是一條漢子。哪像剛才這些人,平時作威作福,兇神惡煞,事到臨頭,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泫,切!狐假虎威!後來,又擁上來一批人,將周圍都封鎖了。然後一遍一遍地搜查,將試圖逃跑拒捕的人全部抓了起來。還有人縱火想趁亂逃跑,這樣的天氣,炎熱哪蔓延得起來,消防車一來,就壓下去了。隱隱約約還聽到打鬥的聲音,等我出來看時,事情差不多都結束了。剛才只不過收拾尾巴,重頭戲早完了。”說完瞧了眼剛才說話的那個慷慨激揚的年輕人。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有連連搖頭說“可惜了”的,有義正嚴詞地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有說“作惡多端,死有余辜”的,有嘆的,有罵的,眾說紛紜,卻都是隔岸觀火,事不關己,哪有切膚之痛!頂多茶余飯後的閑談而已。我沿著原路往回走,總覺得路面不平,高高低低,踩上去像在深山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跋涉。有自行車從身邊擦過,我重心不穩,“呯”地摔倒在地上,腦子裏飄飄然的,也沒什麽知覺。

騎車的是一學生,穿著校服,背著書包,見我倒在地上,將車一摔,連忙跑過來,緊張地問:“你沒事吧?”我擺了擺手,意思讓他走。他叫出來:“哎呀,你手出血了,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將車子推過來。我低頭一看,擦傷的地方流了滿手的血,淡淡說:“沒事,只是擦破了皮,你走吧。”踉蹌著爬起來,拍了拍褲子,觸目的血印,掏出紙巾隨便擦了控,茫茫然往前走。走了好半天,看見門前重兵把守的守衛,才驚覺走錯了方向。

人群已經散去,門口高大的鐵門被破壞得非常徹底,砰然倒在地上。偷偷蹩了一眼,裏面淩亂不堪,到處是碎玻璃片,滿地濕漉漉泥濘的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道路的盡頭。風中似乎還有燒焦的味道,破敗的窗戶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墻壁,發出“呯呯呯”的巨響,恐怖驚懼。我拖著千斤的腳步掉頭往回走,乳白色的雲鑲出一道金邊,雨後初霽,第一縷陽光穿雲破霧照在身上,我卻打了個寒戰,血液都凍住了。

我想起一事,給阿平打電話——不敢打周處的電話,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出事。阿平前幾天還打電話過來問我眼睛好了沒,說周處讓他去一趟雲南,特意來問我有沒有什麽想要帶回來的。按鍵的手指發澀,跟幾個數字搏鬥,萬分艱難。電話還打得通,一直響,卻沒有人接。我耐著性子,站在街頭,連打了三遍,照舊是不停的“嘟嘟嘟”的聲音。我必然地掛斷,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輛,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太陽已經露出了臉,低低地掛在天邊。

我惶惶然,汗流浹背,腹痛如刀絞,再也不能忍受。彎腰隨手攔了輛出租車,師傅問我去哪,我想了好半天才說去朝陽。那師傅笑說:“姑娘,您逗我呢,您去朝陽哪呀?我總不能繞著這麽大的朝陽兜圈子吧?”記憶有些微的遲鈍,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連接不上來,恍恍惚惚地說:“那您將我在三環路上放下來就行。”我要去哪?我自己也想不起來,閉上眼再也沒有力氣說話。

蜷縮著身子,胸口又悶又痛,幾欲爆裂,整個人在混沌中煎熬。電話聲響,陌生的號碼,我不等響第二聲,立馬接起來。阿平的聲音在那頭響起,低沉嘶啞,喊:“木姐——”我盡量沉穩地說:“阿平,你沒事吧?”他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木姐,你已經知道了?周哥他——”我咬緊唇,用力咽下苦澀,問:“周處他——現在怎樣?”他告訴我:“周哥和陳哥早在春季的時候就發生了矛盾,上次周哥去廣州也是為了擺平這事。後來陳哥被警察盯上了,出賣了周哥。周哥天天被警察暗中監視,焦頭爛額。周哥覺得北京不能再待了,為了不引起注意,一點一點撤離,派我來雲南就是為了安排諸位兄弟退路的事。哪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周哥被抓了!”聲音慘痛,憤怒從齒縫間無聲地流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