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她深夜提筆,書信一封,懇求母親退婚。

母親回信來,字字句句不提退婚,卻是坊間傳聞。

坊間傳聞,小南辰王與太子妃行苟且事,罔顧師徒名分,罔顧綱常倫理;坊間傳聞,小南辰王有意舉兵,將這天下改姓自立;坊間亦有傳聞,清河崔氏已與小南辰王府聯手,美人天下,雙手供奉,只為分疆裂土,由望族一躍成王。

“吾兒,謹言慎行,清河一脈盡在你手。”

她合上書信,揭開燈燭的琉璃盞,將信燒盡。宮中頻頻有聖旨示好,太子殿下更是更親登門,以儲君身份安撫小南辰王。君君臣臣,好不和睦,仿似昭告天下,傳聞僅為傳聞,皇室、南辰王氏、清河崔氏,深交如金湯固若,動搖不得。

十七歲生辰,她奉母命,離開小南辰王府,離開住了十年,卻未曾見過繁華商街的長安城。

那日,也是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

師父難得清閑在府中,倚靠在書房的竹椅上,她記得,自己走入拜別時,有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斑駁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眸色清澈如水,擡起頭來。

靜靜地看著她。

十一工工整整行了拜師時的大禮,雙膝下跪,頭抵青石板。一日為師,終身是父,她這一拜是拜別他十年養育教導恩情。

“皇太後有懿旨,讓我收你做義女,十一,你願意嗎?”

她起身,很輕地搖了搖頭。

剛才那一拜,已了結了師徒恩情,她不願跨出王府,還要和他有如此牽絆。

他微微笑起來:“那本王便抗一回旨。”

十一走到他面前,在竹椅邊靠著半跪下來。仔細去看,他雙眉間攏著的淡淡倦意。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臉。

只這一次,就這一次後她就離開,離開長安,回到清河崔氏。

他察覺了,微微擡起眼睛看向她。她被嚇到,不知道是該收回手,還是坦然去碰碰他的臉。短暫的安靜後,他輕輕往前湊近了,配合著,碰到她的手。

她的手指,有些發抖,卻還是固執地從他的眉眼,滑到鼻梁。

每一寸,都很慢地感覺。

美人骨。

她想,這骨頭究竟有什麽特別,可以連王室都忌憚。可以讓天下人傳誦。

色授魂與。說的即是女以色授,男以魂與,如她這般平凡無奇的樣貌,又如何擔的起“色授”……她靜靜收回手。他卻忽然笑了笑,問她:“來長安十年,十一還沒見過真正的長安城?”十一頷首,想了想,忍不住遺憾地笑了。

“我帶你去看看。”

她愣了愣,想到母親的書信,有些猶豫地搖搖頭。直到他命人取來風帽黑紗,遮住她整張臉,只露出眼睛時,才終於帶她走出王府。艷陽高照,街道喧鬧,他和她共乘一騎,溫聲告訴她每一處的名字,每一處的不同。

他長鞭到處,本該是生死搏殺的戰場。

可那日,僅是長安城的亭台樓閣,酒肆街道。他沒穿王袍,她遮著臉,他不再是她的師父,她也不再是他的徒兒。遠望去,馬上的不過是眉目清澈的女子,還有懷抱著她的風姿卓絕的男人。

這便是她住了十年的長安城。

她離開王府那日,也是他再次領兵禦敵時。征戰十年,邊關肅清,鄰國更是聞風喪膽,這一戰不過是四方示警,再無任何喪命危險。

她如此以為。

十日後,她抵達清河崔氏的祖宅,受太子奶娘親自教導,學習大婚禮儀。奶娘似乎聽聞她的種種不是,嚴詞厲色,處處刁難。她不言不語,只記下每一處緊要處,略去言辭諷刺。

直到邊疆告急。

太子殿下親自出征,援兵小南辰王,她才覺事有蹊蹺。

小南辰王自十六歲上馬出征,從未有敗績,長劍所指,皆是血海滔天,必會大勝回朝。一個常年養在宮中的太子,何德何能,敢帶兵增援。

她無處可問,四周只有父兄和皇室的人。

她記得那十年在王府的歲月,周生辰每每在她睡著時,親自將她抱回房內,唯恐她受涼生病。稍有風寒,就會在他房內喝到紫蘇葉所泡的熱茶。反倒是回了家中,在大雪紛飛日,也要光著腳,踩在冰冷地板上學如何上塌,侍奉君王。

半月後,母親來尋,旁觀她反復練習落座姿勢。

半晌,母親終於悄無聲息,遞上一紙字箋。

字跡寥寥,倉促而就,卻熟悉的讓人怔忡:

辰此一生,不負天下,惟負十一。

她光著腳站在青石地上,聽母親一字字一句句,告訴她三日前那夜,小南辰王是如何臨陣叛亂,挾持太子,妄圖登基為帝,幸有十一的父兄護駕,終是功敗垂成,落得剔骨之罪。

何為剔骨?只因他一身美人骨,盛名在外。

那太子偏就要在天下百姓前,剔去他美人骨,小以大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