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這裏出乎意料的清靜。

時宜很慶幸,他母親雖要她全程陪同,卻並沒再說什麽。時宜進香當真是虔誠,雙手合十,跪在了早已有兩道深痕的跪墊上,對佛祖拜了三拜。

擡起頭,看微微含笑的佛像。據說信與不信的人,善與惡的人,眼中的佛像是不同的。慈悲的,憐憫的,含笑的,不一而足,而在她記憶中,佛祖永遠都是微微含笑,從未變過。

她忽然想,為什麽要這樣安排。

她記得所有,而周生辰什麽也不知道。

時宜跪下去時,忘記了自己還在恢復期的膝蓋,站起來,後知後覺地有些疼。有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上側,將她扶起來:“如果有下次,不用為了穿旗袍這麽做。其實穿運動服也挺好看的。”他記得上次在她家小睡,從客房出來時,時宜就穿著身淡藍色的運動服,盤膝坐在有些暗的房間裏,戴著耳麥看電視。

尤其在沒發現他前,捂著嘴笑那些電視情節的動作。

他現在還記得清楚。

“沒關系,沒有完全取下來,所以不會有問題,”她輕聲問:“剛才一直沒看到你?”

“我是無神論者,”他低了聲音,回答她,“所以一直站在大殿外,看風景。”

兩個人走到大殿外,千載古刹,只是站在這裏,就覺得心慢慢變得寧靜。

“可是我很信佛,”她笑,“怎麽辦?”

他回頭,去看了眼殿中佛祖:“完全尊重。”

“你看到的什麽?”她好奇。

“看到的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看他,是什麽樣子的?”

周生辰因為她的問題,略微多看了會兒:“慈悲。”

她看著他的側顏,一語不發。

有些人即使忘記了所有,改變了音容,卻還是不會改變的。

這一瞬,有身影和眼前的他疊加,那個影子也曾說過,釋迦牟尼拋卻妻兒,入空門,就是因為對蒼生的慈悲。她記得清楚,所以她從沒怪過他所說的:不負天下,惟負十一。

周生辰察覺她的沉默,低頭回視:“怎麽?難道和你看到的不一樣?”

“不太一樣。”

“你看到的,是什麽樣子?”

“笑著的,”她輕聲說,“看起來,像是很喜歡我,所以總是笑著。”

他訝然,旋即笑起來。

視線從她的眼睛,落到了她的無名指上,她手指纖細白皙,戴這樣的戒指很好看。

他們站的地方,有斑駁的白石圍欄,他似乎是怕她被太陽曬到,把她讓到陰影處。這個位置很僻靜,他始終在陪著她說話,像是怕她會無聊。其實經過這麽多天的接觸,她發現周生辰這個人應該不太喜歡說話,尤其是沒必要的閑話。

惟獨和自己一起,總會想些話題,和她聊下去。

他在努力,她看得出來,所以她也心甘情願為他而努力。

午飯是在山下的飯莊吃的,周文幸走在她身邊,低聲說,因為母親很信佛,所以早年在此處建造這個地方,專為招待周生家人、朋友而設。

吃的自然是齋飯。

飯罷,有今日來的客人,聽說這裏有周生辰即將訂婚的女孩子,竟當場寫下一副字。周生辰並不認識這個人,倒是他母親好意告訴他們,這是周生辰父親的朋友,寫的一手價值千金的字。

禮物送的突然,時宜收的時候,發現身邊竟無一物可回贈。

她悄聲問周生辰怎麽辦,他倒不在意,低聲安撫她。這種當場饋贈字的事,並不常見,即使沒有什麽回贈也不算失禮。她想了想,對那位世伯笑問:“世伯的字是千金難換,時宜的畫雖比不上,卻還是想能夠回贈,不知道世伯是否會嫌棄?”

她語氣有些客套,那位世伯聽罷,欣然一笑,當即讓出書案。

他們交談的地方是飯莊的二層,剛才為了觀賞這位世伯的字,很多周生家的客人都起身觀看,此時又聽說是周生家未來的長孫長媳,要現場作畫,更是好奇。

這位家世尋常,卻生的極好的女孩子,會有怎樣的畫技?

周生辰也未料到,時宜會如此坦然,說要作畫。

他對她的過去太過熟悉,熟悉到,能清楚記得她從幼兒園起,一直到大學所有同學、朋友的名字。這期間的資料,並未說明,她曾師從何人學畫。

他站在書案旁,看她拿起筆,略微思考著。

時宜的腦子裏,回想著自己曾經最擅長的那些,那些由他親手傳授,他最愛的靜物。便很自然地落了筆。

起初是蘆草,獨枝多葉。

層層下來,毫無停頓,仿佛是臨摹千百遍,筆法嫻熟的讓人驚奇。

到蘆草根部,她筆鋒略微停頓,清水滌筆,蘸淡墨,在盤子邊上括幹些,再落筆已是無骨荷花。漸漸地,紙上已成一莖新荷。

那些不懂的,只道此畫當真的清麗空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