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羌笛何須怨楊柳(第4/6頁)

孫錦堂看看無艷,又看看尉遲鎮,才冷道:“尉遲鎮,你的應酬手段倒也不錯!但你以為老夫是那些喜歡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淺薄庸才,只喜歡聽些文縐縐耳順的客套話,卻不喜歡難聽的忠言直諫麽?”

孫錦堂畢竟是兩朝老臣一方大員,的的確確是個功勛卓著的上將,尉遲鎮是打心裏欽敬佩服,行事上自然不願有分毫失禮,且又因孫錦堂橫行關外,無人敢逆他分毫,故而尉遲鎮擔心無艷這些不修措辭的話又激怒了他,才又用委婉的說法補充開解,沒想到反而給孫錦堂看破不說,還狠狠譏諷。

尉遲鎮微微一笑:“是晚輩多事了。”

無艷見孫錦堂好像又在“欺負”尉遲鎮,便很是不樂意,皺著眉斜睨孫錦堂,很有不服之意。

孫錦堂一眼看到她的表情,擱在椅把兒上的手猛地握緊。

孫錦堂深吸了口氣,才出聲道:“小丫頭,你不服氣我說的話麽?哼,你這小丫頭莽撞無禮,難怪尉遲鎮多心,你方才說的話若是換了第二個安西將軍聽,恐怕就要砍你的頭!”

無艷聽了“砍頭”,嚇了一跳,見尉遲鎮沖自己微笑,才對孫錦堂道:“我又沒說錯,為什麽要砍我的頭?而且你這樣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哩!”無艷自覺尉遲鎮是將軍,孫錦堂也是將軍,尉遲鎮的脾氣如此之好,孫錦堂卻像是隨時炸毛的獅虎,簡直天差地遠,令人不敢恭維。

孫錦堂哼道:“你是平民,我是將軍,你出言不遜,便是冒犯軍威,我有權打你,又因這是關外,我手握生殺大權,要砍你的頭易如反掌,不信你問尉遲鎮。”

無艷睜大眼睛,就看尉遲鎮:“鎮哥哥?”

尉遲鎮意味深長看一眼孫錦堂,沒想到老將軍居然有心跟無艷玩笑,他又是意外又是無奈,但孫錦堂如此……這卻也不是一件壞事,當下點頭,悄悄道:“是真的。”

無艷很不悅,鼓起嘴來嘟囔道:“那我不說了,我們走吧。”

尉遲鎮笑道:“別怕,老將軍是在跟你開玩笑,他方才還誇你是個直言坦率的性子呢。”

無艷大驚,瞪著他道:“他什麽時候誇我了?我怎麽沒聽到?”

尉遲鎮忍笑,孫錦堂望著兩人對話,嘴角微微挑起,眼中卻仍流露狐疑之色,也有極淡的悵惘,他緩緩問道:“你為何又叫無艷,又叫星華,你師父真的是鏡玄?”

無艷歪頭道:“星華是師父給我起的,我在山上都是這樣叫。但後來師父說我行走江湖,要換個名字才好。於是我也叫無艷,我師父是鏡玄真人沒錯……”

無艷說到這裏,忽然警覺起來:“你問這個幹什麽?莫非,你認得我師父?或者……你是我師父的仇人?”

孫錦堂給無艷的印象就是很兇惡,無艷自然最怕這一點,她想到什麽便即刻說出口,但這一點,也正是尉遲鎮想知道的。

孫錦堂聽無艷問,便道:“我的確認得一個叫鏡玄的人,可是你放心,我們沒有仇。”

無艷松了口氣,卻又好奇問道:“我師父多年不下山了,你們是什麽時候認得的?”

孫錦堂的臉色有些異樣:“算來,總有……十七八年了。”

無艷吃驚:“那麽久了?”孫錦堂看向她,默默無語。

尉遲鎮對這個答案卻並不意外,見孫錦堂不言,便道:“老將軍,請恕我冒昧,你問起無艷這些,是否是因為當年珍小姐的事?這其中……有什麽聯系麽?”

孫錦堂聽他問完,臉色復又不好,原本挺直的身軀也微微傴僂起來,無艷見他的手指抖動不休,心驚叫道:“鎮哥哥!”

無艷叫了聲,撒腿就跑到孫錦堂跟前,著急問:“你覺得哪裏不好?”

孫錦堂緊鎖雙眉,卻什麽也不回答,只擡頭看向無艷,近距離四目相對,孫錦堂望著眼前明眸,從那明澈而滿含關切的雙眸之中看出幾分過往的熟悉之色,耳畔傳來無艷的聲音:“喂,你說話啊?……好吧,別亂動,我給你看看……”

這清脆動聽的聲音,又是熟悉,又是模糊,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孫錦堂覺得腦中昏昏沉沉,神魂仿佛循著這聲音而飄蕩起來,又回到遙遠的那一年,春日午後,庭院之中,那嬌憨可愛的小女兒,飛撲到他身邊,笑著叫道:“終於給我捉到了……不許動啦,讓我看看……”

那曾是他唯一的光,後來不知為什麽,他把那道光給弄丟了。

眼睛一片模糊,孫錦堂意識沉沉,仿佛身軀正墜入無底深淵,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光從明亮轉為微弱,最後……消失在他的眼前,而包圍跟吞噬他的,從此只有無邊黑暗。

尉遲鎮叫了人進來,將孫錦堂抱入內室,無艷給他診過,幸好沒什麽大礙,只是短暫的昏迷,可是這對身體素來強悍的孫老將軍來說,已經是個很危險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