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風起

風塵仆仆的趕回天山,踏入水殿,莫名的安定下來。

或許是殿中的水道青荷,貝鈴輕飄,又或許是幽然靜謐,紗簾如霧。忽然從連續不斷的血腥殺伐中清醒過來,平復了心頭的燥動。

與中原時截然不同,摒棄了一切思慮,起手落刃之際再無猶疑,成了名符其實的殺人工具,卻無法怨責那個在青荷盡頭等他的少女。

是他的選擇,選擇在她面前俯首稱臣,任憑驅策。

而她,永遠是淡淡的頷首,點出行動的缺漏,指派下一次任務。

時光仿佛在她身上凝定。

盡管自初見已有數年,她仍是舊時模樣,分毫不曾長大,教徒都忍不住私下議論,甚至有傳言指其為妖。稚嫩的外貌,奪人的手腕,淡漠的性情,深居簡出的習慣,仿佛都為流言做了注解。

望著眼前白衣如雪的女孩,他亦覺不可思議,一時恍惚怔忡。

“殊影!”久等不到回話,女孩蹙起眉。

他回過神,道出她索要的答案。

“你在想什麽?”清冷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略為詫異。

“你究竟有多大?”不知怎的,他竟道出了潛藏已久的疑問,說完不自覺的退了一步,懊悔失言。

迦夜愣了好一會,漸漸笑起來,有一抹自嘲。

倒沒有發怒,輕輕嘆了口氣。

“我這樣,很像妖怪吧。”

蒼白的手揉了揉額頭,一貫無波的聲音微微起伏。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以後……別再問了。”垂下手,又是冷定如冰,仿佛那一瞬間的失態只是錯覺。“那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是什麽力量讓一個孩子停止了成長。

步出水殿,他仍在回想迦夜那一刹的神情。

黯然,微倦,及一絲無可奈何的蒼涼。

有什麽東西穿透了冷淡的表相,讓她呈露出難以掩飾的情緒。

沒有弱點、從不失儀、冷靜自制、掌控若定的面具下罕見的真實。

這一刻,他才隱約感覺到,這個大權在握的少女,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迎面走來的綠夷碧衫如水,笑容深甜。

在依教規行禮的一刻,極低的聲音傳入耳際。

“今日亥時,媚園清嘉閣。”

他默不作聲的行過,刹那握緊了拳。

媚園,人間少有的極樂之鄉。

放眼皆是絕色胭脂,嬌俏迎人,花香粉黛襲來,溫柔纏綿入骨。

閃開附身過來的嬌胴,他直接點了清嘉閣,被貌美語甜的女僮引入一棟玲瓏小閣,留下身後一路怨嗔秋波。幾道回廊之後,呈現於眼中的已是雕梁畫棟,曲苑白墻,頗有江南風致。

獨苑多是相貌首屈一指的麗人所住,能出入的僅有教中上位之人。

女僮引至門口,知機的退下。兩個著淺粉薄衫的俏婢迎上來,眼睛俱是一亮。鶯聲婉轉的下拜,又連拉帶推的將他送入內室。

屋內的麗人猶在鏡前慵懶的梳頭。

聞得背後有人,並不回首,自顧自的挽起烏發,斜插上一根白玉簪,素衣輕淺,黑發如墨,一截粉頸纖細憐人,未見其面,心已柔了三分。

約略感覺有些異樣,卻不知為何。及至麗人轉過頭,風致宛轉的盈盈一笑,才驀然明白。

肌膚如雪,黑眸清冷,通身除一根玉簪再無余飾,竟有三份似迦夜的眉目。只是身量較長,曼妙動人,是個風韻十足的成熟女子。

麗人見他不說話,抿嘴一笑,招呼小婢布酒置肴。

待酒菜齊備,又摒退左右,素手執壺斟滿了玉杯。

“公子初來,煙容無以為敬,先飲一杯。”言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粉臉被酒氣一激,漾起了兩抹微紅。

“你叫煙容?”

麗人嫣然一笑,尚未回答,身後已傳來一聲低笑。

“煙容解語,媚園無雙,你連這個也沒聽過麽。”一個男子輕捷的從窗口翻入,笑吟吟的看著他。

“九微!”他脫口輕喚。

三年不曾對面交談,險些按捺不住心情激蕩。

對方上下打量,走過來緊緊攬住他的肩,亦不禁感慨。

“三年了,才能當面叫你一聲。”

眼前的九微脫去了銳氣沉穩老練,又多了一種威勢,再不復當年的青澀。

兩人相視而笑,百種滋味浮上心頭,半晌才平靜下來。

煙容識趣的退至隔室撫琴,留下房間供兩人密談。

“怎麽這次突然想到找我?”多年不曾會面,此次九微甚至動用了伏在媚園的暗線,必定不是為寒喧。

“近來有事,你剛回山,可能不太清楚。”九微盤腿在軟墊上坐下,開門見山的談起重點。

“什麽?”

“你知道,前陣教王十分寵愛龜茲國獻上的一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