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音(第2/3頁)

對弈的老僧須眉皆白,淡泊平和,慢慢的呷著茶,等待對方應手。

下棋的青年錦衣玉服,優雅自若,舉止矜貴,手上的板指瑩潤如脂。

江南本是臥虎藏龍之地,下棋的兩個也必非尋常人物。不過迦夜漠不關心,他也只當路遇。

“大師果然厲害,棋到此處,我也唯有束手認栽了。”下了不多時,青年朗笑認輸,全無失局後的郁色。

“阿彌陀佛。”老僧合什念誦。“公子殺著淩厲,銳不可擋,唯一可嘆失之輕率燥進,否則老衲萬無勝理。”

“確有此弊,大師慧眼如炬所言極是。”青年從僮兒手中取過濕巾拭手。

“剛不可久,強極必衰,生殺有度始成天道。”雪白的長眉幾乎覆住了眼睛,“成魔成佛,皆在乎一念之間。”

“何者為魔,何者為佛。”宋羽觴笑嘻嘻的反駁。“要我說佛魔本一家。”

這話是有些不恭,拿了佛祖笑謔。白昆玉輕斥無禮,老僧卻不以為忤。

“這位公子所說倒也不錯。佛家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也是這個意思。”說到末了,老僧擡起眉,精光四射的眼投向亭前,“這位姑娘認為可是?”

迦夜正神遊物外,忽然聽得喝問,微愕的回頭。

“老衲請問姑娘,可曾聽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僧目視著她,語音沉厚。

年高德邵的僧人突然質問這般年幼的女孩,不說旁人,連對弈的青年都現出訝色。

迦夜愣了愣,黑眸漸漸冷下來,止住了謝雲書,緩緩走上前。

“大師此言何意。”

“老衲並無他意,只是奉勸女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亭中一片寂靜,唯有山瀑奔流。她微一沉吟,踱了幾步。

“我們可曾見過。”

“老衲曾於數年前,有幸恭為莎車國公主彌月大宴之賓。”

“大師好記性,難怪意有所指,原來竟是沖著我來的。”恍然而悟,迦夜輕輕擊掌,眸子瞬間凝成了冰。

“葉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白鳳歌囁嚅的問出口,張望著場中數人。

謝雲書沒有表情,緊盯著老僧。

對弈的青年也頗為意外,興味的揚眉,仿佛覺得甚是有趣。

宋羽觴與白昆玉不解其意,詫異的望著迦夜,又看謝雲書。

謝曲衡適時上前一步,按住了弟弟的肩。

“久處幽暗之室,不辯日月之光;久入鮑魚之肆,不聞蘭麝之香。以姑娘之明,當知是非曲直……”

尚未說完,迦夜彈了彈手指,打斷了他的話。以她的年紀作這個舉動相當無禮,卻無人開言,眉間漸濃的煞意壓過了稚色,隱隱透出邪氣的森寒。

“大師究竟想如何?”她毫無笑意的打趣。“要我出家作尼姑是絕不可能的。”

“不敢,老衲只希望姑娘能秉持慈悲之心,偶爾來敝寺聽聽講經,時日一長必有裨益。”

“多承好意,倒是不必多此一舉了。”她意興闌珊的把玩黑白棋子。“大師留了顏面,意思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

棋子從她指間落下,在竹坪上砸出啪啪輕響。

“實在是過慮了。”

“年紀大了難免想得太多。”她似笑非笑,清冷的神色戲謔輕嘲。“明明弈事已了,大師卻以為猶在局中?”

“姑娘是指……”白眉一軒,老僧略為猶疑。

“我已無心入局,何必以己心度我,世事與我有何相幹。”

“果真如此,便是老衲妄言了。”默然良久,老僧擡起眼,“但若是……”

“但若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也請恕我無禮。”輕描淡寫的點點頭。“大師覺得如此可算公平?”

“阿彌陀佛,願姑娘有暇多看看江南山水。”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若有雅興弈棋,老衲必定焚香以待。”

“多謝。”她淡淡一笑,首次執禮相辭。

“山雨既停不敢再擾,請兩位繼續。”

“大師為何對此女這般慎戒。”續上了熱茶,棋坪上又擺開了另一局。

落了數子,老僧才慢慢出言。

“此人在西域可算是翻雲覆雨的人物,不知怎地來了江南。”

“翻雲覆雨?大師說笑了,以她的年紀……”

“五年前我在西域見她,已是這般模樣。”長眉被熱茶一熏,掛上了水霧,與煙雲彌漫的山林相映成趣。

“你是說她五年不曾變過?”

“未必僅只五年。”

“怎麽可能,她究竟是什麽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