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夢(第2/3頁)

衣料是昂貴的上品,輕暖而柔軟,樣式簡潔雅致,雖是冬裝,穿在身上卻毫無厚重之感,絕不累贅,俱是烘暖了才上身。寬窄長短恰到好處,連足上的靴子都極其合腳,仿佛是量身訂做的一般。

屋內的物件有細微的更動,身體也無宿昔發作後的疲倦,不知睡去了多少時間,想是……用了藥,否則不可能換了地方都一無所覺。

短劍擱在架上,她看了半晌,翻腕收入袖中,推開門踏了出去。

目光一瞬間渙散開來。

屋外是一間寬大的庭院,長長的廊檐,片片雪花自空中飄落,世界化為了一片瑩白。可她知道皚皚白雪下應該是一片青蔥碧草,那幾株枝椏分明的大樹會在夏季開出細碎的小花,落滿一地金黃,檐下會有數叢芭蕉,在雨天被打出單調而清寧的沙響,芭蕉旁會種上大朵的白花,時常被折來插瓶,清雅的香氣許久都不會消散……

檐下的風鈴在寒風中輕響,仿佛流光舊影化成了真實。

廊下左起第三根柱子上刻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印痕,她俯下身做夢一般輕撫,曾經有個小人站在柱前比劃,吵嚷著要快些長高。

細細的指尖又拂過一欄千百顆寶石串成的珠簾,繽紛旖麗,在雪下映出璀燦的華光。下方的寶石有幾顆失落,那是被她揪下來做了彈子……

一切都像是夢中的場景,可夢中不該有那個倚欄吹笛的人。

“你是誰。”迷茫的問出口,又很快被冰冷的現實攫住。

“不對,我為什麽要問……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她退了幾步,砰的撞上了墻壁,臉忽然慘白,模糊猜到了些許。

“錯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年輕的男子收起笛子,身形一晃已立在眼前。

“錯了……錯了……我不是……”利刃加頸也不會這般可怕,她神色恐懼,頭腦一片昏亂,用力按著跳動的額角。

“我是迦夜……人人痛恨的妖魔……不是……不是……”

“蹁躚。”

他替她說出了埋藏在層層灰燼中的名字,那個在舌尖徘徊卻如禁忌般說不出口的魔障。

她怔怔的擡起頭,凝視著那雙了解而感傷的眼。

“對……我不是……你一定弄錯了。”

“還記得這首曲子?”示了下短笛,他耐心的引導。“是你教我的,唱了好幾遍。因為我替你修好了弄壞的紙鳶。”

“……可是你說你聽不懂……”一些破碎的光影掠過,有個好看的男孩總是板著臉不耐煩,可因為某種莫名的親切,她偏喜歡粘著他說話……“不對,我不是她,我是迦夜……”她時而恍惚,時而清醒,蒼白無力的否認。“天山裏的……魔鬼……”

“我聽不懂你唱的歌,但記住了曲調。”他像是不曾聽到否認,語調輕柔。“你說我是你第一個年紀相近的朋友。”

她呆了一呆,又變得混亂。

那是事實,雖然非常受寵,她卻從來沒有年齡相近的夥伴,身邊除了父母就是年長的叔叔姐姐,盡管對她都很親切。

所以那時她很開心,甚至有些討好那個男孩……

重重捏了一下手腕,疼痛令她擺脫了迷惘,終於從錯亂中鎮定下來。

“抱歉,你認錯了,我感激你幫了我,但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十六年。”

沒能及時制止,他看著血一絲絲從袖間蜿延滑落,眉間澀而痛。“從你們離開的時候就一直尋找,從沒間斷。我知道這來得太晚,錯過了最需要的時候,你甚至已經可以當作過去根本不存在。”

她盡力讓自己冷靜,口氣變尖銳而譏諷。“想必是尊駕的眼光出了問題,看我像十六歲的樣子?”

男子的雙眼溫和而沉靜。“我知道你不是十六歲。你今年二十,生辰是七月初八,四歲以前住在揚州,五歲被人掠至天山,十歲入淬鋒營,十四歲成為魔教四使之中的雪使,主理西域三十六國事務,不久前聯同另外三使攜手擊殺了教王,兩個月後脫離天山,與親隨的影衛一道來了江南……他就是謝雲書,在天山,你叫他殊影。”

她又一次怔住,他對她的了解清晰得令人恐懼。

“你怎麽可能……”

“查到這些並不太難,你走後天山陷入內亂,幾乎完全分裂,有許多機會可供刺探。”他微帶悒色的笑了一下。“當然,雪使迦夜在西域也是名震四方。”

她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耳畔只聽見紛紛揚揚的雪簌簌而落。